燃烧

黎枝打了车，直接奔回了家。

赵时燃家就在她家旁边，她敲了好半天门，终于开了。

是他们家的清扫阿姨。

“赵先生和太太出差去了，已经去外地半个月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清楚。”

黎枝立刻定了去C市的高铁票。

这么多年，她孤僻成了习惯，是赵时燃，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地为她两肋插刀。

所以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

经理在电话里没有说赵时燃的具体情况，她惴惴不安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N.G俱乐部的门口，迎面撞见玻璃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说：“Burnt这个情况，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打比赛了，至于恢复期是多久，到底能不能完全恢复，现在我也说不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和她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应该是N.G的经理。

两人聊着，见黎枝来了，经理和对方礼貌性地道别，把黎枝带进了俱乐部。

“你是Burnt的朋友？”经理问。

黎枝点头：“对。”

经理叹了口气，说：“他的手出了点状况……队里的医生来看过两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也许……可能以后都不能打比赛了。所以我是想问问他家里的想法，是让他继续待在队里，还是早点做两手准备。”

“手怎么了？”

“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可以简单理解成他的手指现在很脆弱，不能支撑他高强度的训练和快手速。”走到赵时燃的房间门口，经理压低了声音，“他在里面，这两天他的情绪一直都很糟糕，你陪他一会吧，开解开解他。”

黎枝敲了门，等不到里面的回应，就自作主张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滚。”她还没走两步，迎面砸过来一个枕头。

赵时燃躺在床上，怒道：“我说了不要来烦我，不要管我，你们是听不懂吗？出去……”

话没说完，他看到了黎枝，瞬间噤声。

“……你怎么来了？”赵时燃的声音都软了下去。

“考完试了，来看看你。”黎枝抿唇道，“怎么了？这么暴躁。”

赵时燃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黎枝，问：“他们让你来的？”

黎枝没答。

赵时燃有些自嘲地苦笑了起来：“是觉得我不能给俱乐部赚钱了，所以让你劝我走？”

“没有。”黎枝道，“你只要静养一阵子就好了，别太担心。”

“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会往下看。”赵时燃戳穿了她，“就像刚才那样。”

有的时候，黎枝觉得，太过了解也挺烦的。

在赵时燃的面前，她连善意的谎言都说不了。

他又道：“其实之前就有过类似的情况了，不过没这次这么严重，这是职业选手的通病。”

黎枝：“以前发病的时候，为什么不去治疗？”

“干我们这行的，哪有时间等治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赵时燃，尤其是看到他故作轻松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里，赵时燃总是笑，臭屁、狂妄，又自大，他的臭脾性要让她吐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至少那样的他很快乐。

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

电子竞技的选手都有黄金期，五年？三年？甚至更短。

他也才十九岁。

“怎么会发病的？”黎枝问。

赵时燃刻意隐瞒了一个点，那就是在那次被沈尽打败之后，他加长了自己的训练时间，他开始玩打野，开始练习，一遍又一遍。

于是他答：“职业病啊。”

黎枝眯起眼睛，略带了点危险的意味：“你小时候撒谎的时候，会被我追着打屁股，忘了么？”

赵时燃：“……”

她在赵时燃的面前撒不了谎，他也别想在她的面前说鬼话。

赵时燃败下阵来，他靠在床上，目光却找不到焦点：“我不想被淘汰。”

和念书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数人在高考这一关被淘汰，电竞选手也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黎枝叹了口气：“手拿出来我看看。”

“哦。”

赵时燃极不情愿地伸出右手，大拇指的姿势有些奇怪，还在微微发抖。

黎枝凑近了看，随后揉了揉他的右手。

她的手指温热，引得他感觉浑身上下都痒痒的。

她朝着赵时燃的手指轻轻吹了口气。

“好了。魔法没多久就生效。”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极其违和的表情，倒真是难为她这么认真地扮幼稚。

赵时燃佯装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几岁了，还信这个呢。”

“那你们男生还信什么奥特曼。”

“那不一样。”赵时燃解释，“这是情怀。”

“哦。”黎枝乜了他一眼，“陪我出去逛逛？我好饿。”

已经十一点了，张思南家的麻辣烫她还没吃。

肚子咕噜叫了两声，黎枝捂住腹部，实在等不及了。

赵时燃给她先买了根烤肠垫了垫，她刚吃两口，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人在盯着她。

黎枝撇了撇嘴：“喂，你们队里的。”

老默和加菲还没来得及把凳子坐热，就被赵时燃拎了过去。

两人面面相觑之后，尴尬地和黎枝打了个招呼。

“吃好吃的咋不喊我和老默啊。”加菲小声地嘀咕。

老默：“喊你来干嘛。来当电灯泡啊！”

加菲：“不是你叫我过来陪你暗中观察的吗，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

话没说完，加菲的嘴巴就被老默无情捂住。

黎枝喝了口汽水，问：“是要请我吃饭吗？”

“请！请请请！”老默的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在队里，赵时燃和老默、加菲的关系最好，这段时间他状态低迷，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只有黎枝来了，赵时燃的脸上才难得浮现出短暂的笑容。

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

电竞选手多半都有职业病，颈椎啊手腕啊什么的，哪哪儿都容易痛，但只要问题不严重，大家一般都是都咬紧牙关熬着。

赵时燃这次，就属于熬不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趁着赵时燃去上厕所的工夫，老默和加菲和黎枝说了队里的想法。

老默：“我们呢，都想着让老赵回去修整个半年，医生的意思也差不多，他说老赵暂时是不能继续训练了，如果还这样长期高强度地使用手指，那肯定是好不了了。”

加菲：“但是Burnt哪里肯听我们的话，他固执得要死，想着最起码撑过今年的职业联赛……”

老默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没法撑，撑了手就彻底废了！我们大家以后还都想和老赵打比赛呢，可不想他把自己给弄残了。”

她了解赵时燃的脾气，就算是现在，已经到了非撤不可的程度，但只要还没有倒在赛场上，他就绝对不可能低头。

有些话，老默和加菲都没办法开口，那就由她来说。

回去的路上，老默和加菲默契地找了个借口提前开溜。

黎枝和赵时燃并排走着，昏黄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

过了一会儿，黎枝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抬起头看向了赵时燃。

“休息一阵子吧，好不好？”黎枝问。

赵时燃低下头，静静地望着她。

他像是一直乖极了的小猫，两只眼睛甚至带了点无辜和迷茫。

良久，赵时燃长长地舒了口气。

“休息了，就回不去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不会。”黎枝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会迟到，但是英雄一定会出场。”

她的眼睛很亮，里面像是揉碎了漫天的星星。

赵时燃的心口毫无预兆地颤了一下。

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感觉。

他愣了很久。

而后，他的大掌轻轻地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

“想我回去陪你念书就直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笑了起来。

黎枝乜了他一眼：“陪我念书，你确定能读得懂吗？”

赵时燃：“……”

黎枝迈开步子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动。

于是她转过身去，歪着头问：“外面好冷，不回俱乐部去吗？”

赵时燃却绕开了她的问题：“黎枝，我等你毕业。”

“嗯？”她愣了愣。

他觉得有些东西，现在说出口有些不合时宜。但没关系，他可以等。

“没什么，你好好考试。”赵时燃走到她身侧，深秋的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口滚烫无比。

他大概理清楚一点思绪了。

为什么讨厌沈尽，为什么被沈尽打败之后拼命地练习……以及，为什么别人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不行，但她说，就可以。

黎枝侧过脸，狡黠地问：“你当初高考几分啊？”

“……”赵时燃装作没听见，开始哼起了歌。

黎枝：“我回去帮你收拾行李。你爸妈出差去了，就阿姨一个人在家，你要是想来我家蹭饭，都行。”

赵时燃：“你妈天天那么多官司要打，哪有时间做饭，还是你来我家吃吧，赵哥既然要回去，那肯定就是要来罩着你的。”

“回去之后不许打《守护传说》。”黎枝很严肃地警告他。

“那我干嘛？我偶尔去鱼塘局虐虐新手也不行吗？”

“手养好之前，你要是敢玩，我就把你在家里邋里邋遢的样子拍了发网上去。”

开玩笑！

他偶像包袱很重的好吗！

赵时燃不开心地鼓起嘴：“你不能因为了解我，就这么拿捏我吧……”

黎枝笑起来：“捏的就是你。”

捏就捏吧。赵时燃想。

是他情愿的。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火红的队服。

这件曾经陪他征战两年多的队服，纪录了他入行以来一路上全部的荣耀与勋章。

赵时燃伸手拍了拍灰，又细细地摩挲着胸口的名字。

Burnt。

燃烧。

他当初起这个名字，就是想在这条路上燃尽自己所有的青春与热爱的。

他走着，突然听见黎枝喊她的名字。

“Burnt。”

他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喊她的队名。

“你知道吗，在英语中，burnt是烧坏、烧伤的意思。”黎枝看着前方，顿了顿，说，“是不论受多少伤、坏多少次，也依旧会重新站在至世界之巅的，你。”

赵时燃蓦地睁大了眼睛。

黎枝轻声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很喜欢这个单词。”

赵时燃没答。

他的思绪倏忽间回到他刚被招为青训生时，N.G俱乐部打来电话，他正站在黎枝的桌前，看她抄英语单词。

恰好抄到了这个单词。

她抄完，又用马克笔把它写在便利贴上，贴在了她房间的墙壁上。

回去的路上，N.G的人问他要起什么名字。

“Burnt。”他说。

怎么会不知道她喜欢这个单词呢。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