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她早该知道，赵时燃哪会这么安分。

果不其然，在他掀起A大轩然大波的第二天，他就直接空降在了学校的医学院门口。

黎枝刚下课，正准备去食堂，就看见不远处赵时燃在朝她挥手。

今天没穿队服，好评。

但他新染的那一头骚气的灰色头发，还是吸引了一大波视线。

“快看！是Burnt！”

他把单肩包往上挎了挎，咧开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顺带把围观群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黎枝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她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就被赵时燃搂住了脖子。

“小荔枝，有没有想你赵哥？”

二十一岁的赵时燃，还是这么耀眼。

黎枝故作深沉地冷着脸：“不是下周才休假吗？怎么今天就跑来了。”

“这不是怕你被欺负嘛。”赵时燃笑了两声，说，“老默和加菲本来也想过来的，被我拦住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哈哈。”

老默在训练的时候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他扭头看向一边昏昏欲睡的加菲，道：“我感觉老赵在骂我。”

“嗯嗯？”加菲昏昏沉沉地打了个哈欠，“骂你也是你该啊。他要去二人世界，谁让你不识趣地还想跟着去哦。”

老默：“屁。就他那样儿，还能追得上荔枝？我就不信了，我在还能影响到他把妹。”

加菲点头：“也是。说好一起单身，绝不能让Burnt叛变！”

黎枝看他舟车劳顿的疲惫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再数落他了。

于是背好装书本的帆布包，问他：“想吃什么？A大食堂还不错，物美价廉。”

“都行。”

黎枝刷卡点了几个小炒菜，又点了一大份汤。

赵时燃拿好筷子和勺子向她挥手。

“你们学校学生颜值普遍不低啊。”赵时燃四下打量了一圈，得出结论。

黎枝道：“嗯，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中意毛。”赵时燃喝了一口汤，道，“我要是想谈恋爱，还需要主动下手吗？”

也是。

他多的是女友粉。

恋爱这种事，完全不用担心。

“专心搞事业，挺好。”黎枝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赵时燃沉默了片刻。

他的眼里有一抹光轻轻地摇曳了两下，差点熄灭。

“你呢？”他问。

黎枝答：“我还不错啊。能吃能睡。”

“你在学校里好好和同学相处，不要那么孤僻，多交交朋友，A大也是全国排名前几的高等学府，这里大家都很有素质的……”说到一半，赵时燃顿了顿，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除了昨天被你暴揍的那个。”

“……”黎枝一口米饭差点哽住。

说起这件事，她又不得不回忆起昨晚在宿舍里被林佳佳和陈梓萌追问的恐惧。

赵时燃道：“我今天就是给你报仇来的。”

“别。”黎枝放下筷子，望着他说，“我可不想你上头条。”

“我又没在怕的。”赵时燃也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比起你受委屈，这些算不上什么。”

幼稚鬼。

黎枝忍不住笑。

“黎枝？”

听到声音，她愣了一下。

是丁微。

“你考了A大？”丁微不可置信，“你的分数不是够到清北了吗？”

黎枝：“嗯。报了这边的医学院。”

“好巧啊。”丁微说完，看向了她身后的赵时燃。

她也是因为刚才很多人都在往赵时燃这儿看，才注意到黎枝的。

赵时燃微微颔首。

黎枝向两边介绍：“这是我高中的同学。这是我发小。”

她最怕当这种尴尬的中间人了。

黎枝长叹一口气，试图让另外两个人有交流的话题。

直到丁微说起了一个名字。

黎枝无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赵时燃偏过脸来，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

“你见到沈尽了吗？”

黎枝答：“没。”

“他也考的这儿。我之前碰见过一次。”丁微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黎枝继续吃菜。

“不清楚。”黎枝道，“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她早就把他删了。

写完《绝望之徒》的时候，她备战高三，把沈尽的微信好友删了。

他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她会忍不住地想要看他的朋友圈，一次又一次。

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她其实也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关于沈尽为什么不和她告别。

第一次，他去参加数学竞赛培训，他以为陆芊芊是她，所以他们错过。

那么这次呢？

这次，没理由。

为什么张思南知道他转学了，他却一丁点都没有向她透露。

她以为他去N.G了，她以为他不读书了，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在N.G看到任何关于沈尽的消息。

他骗她。

她信了。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沈尽为什么骗她。

如果硬要给他的言行不一找个原因，大概是为了和她分别吧。

她在青春里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不计后果地朝一个人单向奔赴。

她不得善终，也没痛彻心扉。

只是以后，她再也不会这样了。

*

丁微学的工商管理，和医学院分别在A大的一南一北。

临走前，丁微加了黎枝的微信。

点开她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条动态还是关于《绝望之徒》的。

黎枝已经不写故事了。

写《离章》，是心血来潮；写《绝望之徒》，是为了钱。

现在，已经没有理由了。

赵时燃把黎枝送到女生宿舍楼下，一路上，黎枝被窃窃私语的女生们别样的目光弄得格外不舒服。

“那我走了。”赵时燃和她道别。

一来一回，半天时间没了，就为了来看她一眼，下午还要坐飞机回俱乐部。

黎枝舒了口气，道：“赵时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

“那当然。”他笑了起来，“你可是被Burnt罩着的。”

“嗯。”

赵时燃：“只要我在，就会一直罩着你。”

黎枝的眸子几不可觉地闪了一下。

一直。

这个词的定义太深刻了。

黎枝生怕自己会错意，没有再多说。

赵时燃转过身，摆摆手，道：“我回去训练了。”

“好。到了给我电话。”

*

当天下午，黎枝又在学校的微博超话火了一把。

还是在熟悉的食堂，这次和她一起出镜的，是当红电竞选手赵时燃。

不知名网友发了她和赵时燃一起吃饭的照片，配文：难道是Burnt的女朋友？

这个问题，林佳佳和陈梓萌也问过她。

黎枝语气平平：“只是认识很多年的发小。”

林佳佳追问：“那Burnt有对象吗？”

黎枝：“据我所知，没有。”

林佳佳：“太好了，姐妹们，我觉得我还有机会！”

周悦：“那……你加油。”

第二天，林佳佳的油就加到别人身上去了。

“我跟你们说，我发现计算机系有个顶赞的，长得贼帅，也是大一的。”林佳佳朝宿舍里其他三个人挤眉弄眼，“我决定了，周末的新生晚会，我必须得去搞个造型，把帅哥拿下！”

本来新生晚会，黎枝是不乐意去的。

她还在图书馆预约了位置，就因为林佳佳半路上说自己的裙子开叉了，江湖救急，她这才去宿舍给她拿了一套运动服。

林佳佳看着面前的运动裤，满脸黑线：“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黎枝道：“我只有这个。你衣柜有密码，打你电话不接。”

“……”

哦。

她刚才在跟大二的学长搭讪呢。

主要是她的裙子开叉在了非常敏感的位置，在屁股后面。

黎枝挡在林佳佳后面，让她去洗手间换裤子。

等林佳佳还完运动服出来，她意外觉得这衣服还挺好看。

“送我？”林佳佳笑眯眯地说，“明天下午逛街去，我给你重新买一套。”

黎枝点头：“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也不知道她这一身运动服是有什么Buff加持，本来都是林佳佳跟别人搭讪，现在倒好，直接来了两个主动要她微信。

林佳佳激动得朝黎枝猛眨眼睛。

任务完成。

黎枝转身准备走。

结果大门关上，大厅里突然暗了下来，全场的光亮只剩下舞台上的一簇灯光。

黎枝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来都来了，看会儿吧。

舞台上主持的是大二的，主持词风趣幽默，活动没有老师过多干涉，整体氛围还算是比较轻松融洽。

角落里，陈梓萌和周悦在喝饮料。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打了个招呼，冷不丁背后有人撞了她一下。

黎枝转过身，看到了一个踩高跟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

她在打电话，声音尖锐刺耳：“你用得着这么绝情吗？我对你这么好！你不至于看都不看我一眼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对谁这么卑微过，你……你凭什么啊？！”

女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了人。

黎枝垂眸。

算了，也不是故意的，她懒得计较。

下一秒，女生甩掉手机，嚎啕大哭了起来。

手机砸在她脚边。

黎枝蹲下身，把手机捡起来交还给她。

“你说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对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拉着黎枝的手，就开始倾诉，“他军训开始我就给他送水送毛巾！这三个星期以来，我给他买了这么多东西，他怎么可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爹妈生我养我这么大，就是让我对他这么卑微的吗？他凭什么啊！”

黎枝最不擅长开导，而且对方还是个陌生人。

她的手臂被抓着，走也不是，不走又难受。

黎枝想了想，说：“还是多爱自己一点。”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啊！”女生抽泣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是这样的。”黎枝安慰道，“如果你只喜欢一个人，他不理你，你就会很伤心。但，如果你同时喜欢好几个，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新发现。”

“……”对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黎枝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理论。

大概是耳濡目染，多少也参透了点林佳佳的精髓。

女生怔了好久，而后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黎枝的脸问：“你是学校微博超话那个？”

黎枝：“……”

“哇靠！没错，就是你！”前一秒还再情场失意，后一秒女生就兴奋不已，“你连续两天上超话热榜，你是赵时燃的……”

黎枝扶额：“朋友。”

“我认真想了一下你说的，没有错。我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你把赵时燃的微信给我呗。”

她对这种自来熟的人天生没什么好感。

这让她很容易就联想到陆芊芊。

于是黎枝清除了内心对面前女生的最后一点同情。

她把手机塞给女生，脸上的表情沉了下来。

“无可奉告。”

一旁，林佳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搂住黎枝的肩膀，道：“开玩笑，我都拿不到赵时燃的微信号，你还想要，做梦呢。”

“不给就不给嘛。拽什么……小气死了。”说完，女生又拿出手机打电话。

对方大概是压根不想搭理她了，直接关机。

女生又开始哭了。

林佳佳把黎枝拉到一边：“看到没？舔狗的最高境界。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怎么才算舔狗？”黎枝对这个词的定义很好奇。

“就是人家压根不理你，你还倒贴上去……女生可以主动，但得有界限，不能当舔狗啊！”

黎枝思考了片刻：“给别人一百万，人家扭头就走了，这算不算舔狗。”

林佳佳大惊失色：“一百万？人民币？”

“嗯。”

“荔枝，这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

“嗯，高中时候干的。”

林佳佳只想拍案叫绝。

“这不是舔，我感觉都能算是诈骗的典型案例了！”

“没有。”黎枝摇头，“我自愿的。”

“你们高材生都喜欢这么玩儿？”

“没事。”黎枝倒也不挂怀，“又不是挣不回来。”

“……”

林佳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还在角落里喝饮料的陈梓萌和周悦也加入了她们的话题。

黎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猛地又被人撞了一下。

是刚才的那个女生要走，火急火燎地用手推开了她。

黎枝有点冒火。

她刚想说话，却忽的眼睛像是被灼伤似的，火辣辣的疼。

她亲眼看见女生哭着跑向门口，撒娇又埋怨地喊他：“你终于舍得来了，我就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黎枝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就像是停止律动的火山顷刻间喷发出滚烫的岩浆，烧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哇靠！计算机系的那个帅哥！”是林佳佳的声音，“不会吧，帅哥的眼光这么垮？居然会喜欢这种？！”

只有周悦发现了黎枝的异常。

“你怎么了荔枝？你还好吗？”

不。

她不好。

她一点都不好。

黎枝幻想过很多次，也许会再见面，但都不是现在这样。

迎新晚会的灯光很暗，以至于她其实看不太清楚他的样子了。

她想知道，这一年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去了哪里。

他父亲怎么样。

还有。

他有没有想过她。

混乱的思绪在黎枝的脑海里绕成了一个死结，她望着不远处站着的男生，看他面无表情地挣开女生的手。

他用降至冰点的声音对她说：“够了。”

女生彻底僵住了。

他道：“我在大学里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很烦。”

在他的视线转向她的那一刻，黎枝下意识地想要逃。

可偏偏她的双脚都像是灌了铅似的，根本无法动弹。

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交汇。

黎枝蓦地就想到了高考结束之后的暑假，清华和北大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没回应。

她找了个借口，说想学医，想去国内最顶尖的医学院。

是她在高三的时候打听到，他的父亲在A市的医院接受治疗。

她就想啊，他那么孝顺，怎么可能会舍得离开自己的父亲去外地求学？

于是，她力排众议，第一志愿填了A大医学系。

就像是一场赌局。

她看着沈尽。

那是她孤注一掷的全部运气。

嗯。好在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