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光

沈尽在N市待了几天，把新的软件敲定了。

对于沈尽很会赚钱这件事，黎枝一点都不惊讶。

论选男朋友的长远眼光，还得是她。

二十万转到她支付宝的时候，黎枝还在给咖啡厅里的客人科普各种咖啡的不同之处，低头一看，来钱了。

手里的工作瞬间索然无味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换班，黎枝扔掉了手里的围裙，走到柜台前，点了八杯咖啡。

从服务生到顾客的身份转变一气呵成，阿达愣了好半天，才给她点好了单。

“你一个人喝这么多？”阿达问。

黎枝道：“男朋友给我转钱了，请你们喝咖啡。”

阿达：“赚多少？”

黎枝比了个“2”的手势。

阿达：“两千？”

黎枝摇了摇头：“格局小了。”

阿达：“两万？可以啊，你这男朋友出手还挺阔绰。”

黎枝又摇了摇头：“再加个零。”

阿达大惊失色：“二十万？！”

黎枝满意点头。

这波恩爱，秀得真是天花乱坠。

阿达咽了咽口水，道：“问问你男朋友还缺不缺对象了？别把性别锁得那么死，我也可以啊！”

黎枝朝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人来了，你亲自问，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阿达：“……”

沈尽刚从合作方公司回来，路过一家小吃店，给她买了两根淀粉肠。

每一个地方都均匀地抹上了甜辣酱，黎枝咬了一口，转过头来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回A市？”

沈尽：“不急，我可以再陪陪你。”

“叔叔那边呢？”

“我大伯他们照看着。”

黎枝啃完一根烤肠，顺手把签子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转过身，她把双手搭在沈尽的肩膀上，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脖子。

“我妈让你有空来家里吃顿饭。”黎枝轻声道。

沈尽：“什么时候？”

黎枝：“我跟她说的，就今天。”

沈尽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白T恤，牛仔裤，运动鞋，还算是得体。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沈尽道，“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

还好，还有时间可以准备礼物。

黎枝解释道：“我妈特意让我不要跟你说，就是怕你买东西。”

“第一次登门，怎么可以空手去。”沈尽说着，带着她往不远处的上场走，“你妈喜欢什么？或者，有没有特别不喜欢的，我避个雷。”

黎枝想了想：“她没什么不喜欢的，你就随便买吧。”

随便，可真太难了。

沈尽逛了两个小时，才勉强选了六样不错的礼品。

他问黎枝：“再加两样？”

“别了。”黎枝阻止他，“都六点多了，快走吧。”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黎枝打开门，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姜慧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了头来：“先坐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话刚说完，沈尽就换好拖鞋进了厨房。

“阿姨，我来帮你。”

这自觉程度。黎枝不觉啧啧两声。

黎枝站在餐桌边，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着两人并排站着，分工明确，气氛和谐。

怎么感觉她反而倒像是个外人似的。

不一会儿，饭菜上了桌，沈尽在黎枝的对面坐了下来。

“多吃点。”姜慧微笑着看向沈尽。

“好的阿姨。”沈尽答得格外乖巧。

黎枝扒拉着碗里的饭，又听见姜慧说：“我们枝枝在性格上，有的时候会让你比较难办吧。”

她的性格哪里有问题了？

黎枝闷闷地想，她的性格可要比沈尽好多了吧。

“没有。”沈尽摇了摇头，说，“是她包容我比较多。”

姜慧：“你可别护着她了，枝枝的性格我最了解了。”

沈尽道：“阿姨，我一直觉得，黎枝能和我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黎枝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沈尽说的，倒也不像是客套话。

她抬眸，正巧看见他漆黑的眼里闪过一抹迷人的光。

吃完饭，沈尽主动去洗碗。

姜慧想进厨房，被沈尽赶了出来。

她走到客厅，在黎枝的身边坐下。

“你啊，真是好福气，找了这么个男朋友。”姜慧道，“你好好跟人家处，听见没？”

“知道了妈。”黎枝无奈，“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讨人喜欢。”

姜慧伸手拧了拧她的耳朵：“你以为你有多讨人喜欢啊？还不是从小赵时燃就惯着你。”

“妈……”黎枝道，“就算你觉得沈尽再好，也没必要一直diss我吧。”

她真是没想到，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姜慧就恨不得把这个亲女儿直接送给沈尽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姜慧道，“我问你啊，这男孩儿的家庭背景你都了解吗？”

黎枝沉默了片刻：“我知道的。”

“是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

黎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没办法告诉母亲，沈尽的当红影后苏岚之的儿子，更没办法和她说有关于沈叶池的病情。

“情况不是很好。”黎枝垂眼，数着自己衣服上的线头，道，“他家的情况，有点复杂。”

“单亲？”

“嗯。”

姜慧：“他爸爸，是不是叫沈叶池？”

黎枝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姜慧。

“妈，你怎么知道？”

姜慧又问：“他妈妈，是苏岚之吧？”

黎枝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姜慧居然会知道沈尽的秘密。

“难怪我一直说他看着眼熟，这孩子和他小时候长得没变多少。”

“小时候？”

姜慧：“沈叶池是我大学里的同学，当初沈尽的离婚抚养权的案子，是我打的。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我都没认出来。”

她微微睁大眼睛，很努力地消化姜慧说的话。

“当初沈叶池的那个案子，是没有律师愿意帮他的。苏岚之那时候已经红了，经济实力雄厚，而沈叶池呢，之前工作的单位倒闭了，没什么钱，也承担不起律师费……”

姜慧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沈尽一个人，小小的个子，站在雨里，用小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角，问：“阿姨，你能不能帮帮我爸爸？”

后来，姜慧一分钱没收，帮沈叶池打赢了这场官司。

沈叶池来找他道过谢，也买来了不少东西，还给她包了个大红包。

礼物她收了，红包退了回去。

再后来，黎诚去世了，黎家举家搬迁，也就没再联系了。

沈尽洗好碗从厨房里出来。

黎枝道：“妈，我和沈尽出去散会儿步。”

“好。”

黎枝很快拉着沈尽下了楼。

八月中旬，整个N市都很炎热，小区外的摊贩也稀稀拉拉的没几个。

他们拉着手，走过一家又一家的小店。

她穿着拖鞋，走起路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直到走到一家便利店的门口，黎枝停了下来。

她买了两只冰淇淋，分了一个给沈尽。

黎枝站在便利店门口，低着头，一面吃冰淇淋，一面看着自己的脚趾发呆。

“沈尽。”黎枝道，“我今天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沈尽侧过脸来，等她的下文。

“我妈，她说……”讲到一半，黎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她不知道沈尽还记不记得当初的事。

如果他忘了，她就是在揭他的伤疤。

“当初是阿姨帮我爸打的官司。”过了很久，沈尽开口了。

黎枝呆呆地望着他。

“原来你知道啊。”

“嗯。”沈尽望着她，眼里像是缀着遥远星河，“从高中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知道了。”

黎枝惊讶不已。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当初帮他父亲打官司的那个律师的女儿？

从沈尽的眼神里，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猜对了。

沈尽道：“还记得吗？你给过我一个东西。”

黎枝疑惑地望着沈尽，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泛黄的纸。

展开看，上面画着一颗小星星。

“当初我和我爸去你家感谢阿姨的时候，你把这个送给我了。”

太久了，如果不是看到图画右下角的“黎枝”两个字，她差点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其实在高一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她擦见过几次，也知道常年盘踞在英语和语文榜首的那个名字，就是她。

但，她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加淡漠，更加让人无法接近。

高一暑假那次他意外在餐厅门口碰见他，沈尽就下定决心了，这一次，要守护她。

“我送你一张画，你就把自己送我了？”黎枝挑着眉，问道。

“嗯。”

“那你还挺好忽悠。”

沈尽道：“黎枝，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他转过身来，俯下身，静静地注视着黎枝，道：“要和我走下去。”

“不然呢。你想中途撇下我？”

沈尽摇头：“黎枝，我认准了，就不会回头的。”

“谁不是呢。”

“我曾经因为我的家庭情况退缩过很多次，但，这确实是不可逾越的现实问题。”沈尽深吸了一口气，道，“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你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得到我母亲的祝福，而且，我爸的身体情况，也是无底洞。”

黎枝望着沈尽，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鼻尖。

“你忘了吗？我也是单亲家庭，沈尽。”

“不太一样，黎枝。”他道。

黎枝：“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世事无常的道理，也知道，生老病死，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无法左右的。”

沈尽没说话。

她又道：“叔叔生病，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医学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况且，叔叔的手术很成功，只要调理得当，定期复查，也是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不是吗？”

沈尽望着她，觉得欣慰，又觉得亏欠。

“我会努力，给你最好。”沈尽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男朋友这么会赚钱，我还有这么好挑剔的。”黎枝抿了抿嘴。

沈尽道：“我女朋友赚钱也不少。”

黎枝：“所以啊，一切不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嘛。”

沈尽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枝：“关于你母亲，也不用太过介怀。”

“嗯。”

她抱住沈尽，把头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大人们曾经的选择，其实现在想想，也都能理解。你的爸爸妈妈年轻时候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拥有了你作为他们的爱情结晶，不论如何，曾经的他们都是很幸福，很相爱的。至于后来的分开，也是因为两个人逐渐走向了不同的世界……其实你都明白的，对吧。”

他明白。

苏岚之和沈叶池是在大学时候热恋领证，没有办酒席，苏岚之就生下了沈尽。

后来苏岚之进入了影视圈，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影后，她有身为演员的天赋，也不甘心被家庭束住手脚，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两个人在不同的世界，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硬要强迫彼此在一起，也是一种罪孽。

沈尽并不是不能理解苏岚之。

她只是，怨她忘记了初心。

她在光怪陆离的世界寻找新鲜与刺激，一颗心浮躁又动荡，他甚至撞见她被陌生的男人送到家楼下，她还谄媚地对那个男人笑。

这是沈尽心里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抹去的伤，他没有办法彻底地接受苏岚之作为自己的母亲。

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她在年轻的时候享受了鲜花与掌声，要尝过了各种快乐，她甚至忘了自己拥有一个儿子。

只有在她的事业走下坡路的时候，她才想起要给自己的公司招揽一个能够挑大梁的人。

她才终于想起了他。

沈尽没办法原谅她这一点，永远。

沈尽道：“我从没怪过他们分开。”

“你只是怪她到后来才想起你。”

“是。”

“以后有机会的话，说清楚吧。”黎枝道。

沈尽：“说什么？”

“她大概一直以为你恨她是因为她离开了你爸爸。”

他以前是不能理解苏岚之的离开，现在理解了，也明白她当初的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

黎枝伸手抚住了他的眉心：“沈尽，不论如何，她给了你生命，给了我和你相遇的机会。”

“嗯。”

“对了，我妈说，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叫什么？”

“沈遇苏。”

是沈叶池，遇见了苏岚之。

他是他们当初爱情最美的样子。

“好听。”黎枝说。

她重又拉起了沈尽的手。

“走吧，给你买奥特曼。”

沈尽：“……”

“你相信光吗？”

“信。”

“别人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果然。”

“我相信光。”沈尽握紧了她的手，“是因为，你就是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