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藏住事儿

“点校前人精妙的比喻，讥讽庸人渺茫的安稳，对未来泛起希冀的涟漪。呼啸过街巷，我车掉沟里了，火里的栗子真香。”

这一部分，难道配合的画，会是栗子吗？

“落日熔金，夜黑炽烈。吉光片羽点亮斗室的寒夜，你先是星星太阳地拽了几句，又扯了扯克苏鲁神话，贫瘠的并不是手中的笔。

“碾碎尖酸，作别刻薄，梦在情感中苏醒，人在生命中呈现。时间的流动，静止于心脏的描摹，消解了求助的呼声。

“故事结束了，生活刚开始。”

梓兰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句子，想起大学课堂上曾旁听过一节语言学的课程。那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师提了一个问题：

我们是否要捍卫汉语的纯洁性？

当今社会，许多汉语中的习惯用法受到英语等语言的影响，句法和词法都受到了“污染”，很多句子越变越长，失去了汉语自带的韵律感。

那是一个开放问题，而梓兰的答案是，要捍卫汉语的纯洁性，句子宜短不宜长，说话和写文章，都要在意韵律感。

那门课后续的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毕竟时间有些久了。这几段印在墙上的文字，是否能被算作诗句，她心中没有定论，但是的确有些节奏感。

“还没有把画放上呢，现在还是半成品。我姓石，这是我的作品，见笑了。”句子的主人到了，站在她旁边。

那是一张线条柔和的脸，看上去很安静，让人不觉得烦。梓兰很高兴地和这人攀谈起来。

布展最终完成的时候，是在开展前的最后一天。

石先生问梓兰：“我刚从阿根廷回来，在那里看过伊瓜苏瀑布。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你一起再去看看……谢小姐，恕我直言，别家美术馆都是每周一闭馆，你们这家，为什么全年无休？是不是，太拼了？”

“确实，我们比较拼命，也就没有按照惯例每周闭馆一天。这里不远处就有学校，有的学生没什么课的时候会来看一看，如果恰好闭馆，岂不是就太扫兴了？”

“哈哈，这样啊，希望这次展览成功。你的科幻概念，我没太明白，能不能帮我理理思路，解释一下？”

“好啊。”

两人聊了很多，向重逢的故人般谈天说地。

“小石头，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的，还想去你心里。”

梓兰一面觉得这话很土味，一面被感动到，掩面而笑。

梓兰的事业逐渐做出样子，她便有了更多时间四处游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阿根廷是个有趣的地方，他们终于去了那著名的瀑布。

“小石头，你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挺震撼的。对了，我一直想说，真的很喜欢你的科幻故事。如果把你的故事扩写，应该会很有意思的。”

“哈哈，怎么，你有兴趣写吗，帮我写也好。”

“那可不行，你一定要努力自己完成啊。”

“哎，每一次写故事呢，都容易虎头蛇尾。有的时候，写了一半，就觉得想说的话都快要说完了。你说，我怎么办啊？”

“其实，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卡文’这样一说。”

“哦？怎么讲？”

“你想啊，你在做毕业设计的时候，能不能半途而废？”

“那肯定不能啊，毕不了业，事儿可就大了。”

“所有的创作也都是这样子嘛，你要是想中途放弃了，我会提醒你的。”

梓兰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会真的帮我……”

“不不不，鼓励才是真正的帮助，真的为你好，就不能什么都替你包办了。”

“嗯，好吧，这个回答我基本上满意了。现在，各种艺术形式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就连电子游戏也被称为第九艺术了，我相信，以后啊，大有可为。”

两人越走越近，艺术创作上也有越来越多的一致意见，什么“贾泥鳅”的事便被抛在脑后了。旅行结束回国后，梓兰见到同事把贾石桥的捐赠牌子挡上了，心中宽慰不少.

金广森退休已久，习惯了规律的生活。老年人的睡眠浅，有时醒得早，他总会漫无目的地看看窗外，记起年轻时在五道库上班时每天经过的那片树林。故乡的树，在记忆里永远绿意盎然，树叶沙沙作响，呼唤游子们，回来吧，回来哟……

有时候，他还会梦到树林间的小火车，不同的是，小火车已经更新坏带了，变成了游览用的装置。人们坐在装点一新的小火车里，看着外面的风景，吃着自带的食物，很是快活。

有时候，他还会打开收音机，听一听广播。孩子们为他购买的老年人专用收音机续航时间很长，不用经常充电。如今电台里比较流行的节目都和汽车相关。

“说得也是啊，现在的人，除了开车的时候，听电台恐怕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充钱，他一定想象不到，电台和汽车有那么密切的关联。有时候，他会听一听北京交通广播，想象女儿一家人的生活。

北京的路况不是很理想，交通台经常要播报哪里又堵车了。他听了，总会期望别让自家孩子赶上。他去过几次北京，主要是看看名胜古迹。在天安门，他观看了庄严的升旗仪式，那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最累的一趟，莫过于爬长城了。在长城脚下，他提前买了拐杖。多亏这拐杖，他走完了全程。其他一些景点印象也很深，他有时候会翻出当时的照片来看一看。

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洗照片就不再流行了。春雪为他准备了电子相框，存好了家人的照片，他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爬起来，看看照片。

其中，还有他和张小玲的结婚照。他清楚地记得，那照片是后来补拍的，花了不少钱。当时他还心疼钱，现在觉得拍得值，记录下了珍贵的美好瞬间。

他有时候在家里，还会把书架再精简一番。有些童书，是春雪小时候来过暑假的时候买的，他留着也没有什么用除了，便会捐给当地需要的人们。春雪对书本很爱护，从来不乱涂乱画。

他在老年大学里认识的老伙计们，有的健在，有的已经离他们而去了。老年大学的校园里，各处的墙壁上挂着他们的作品，有时候抬头看看，令人心生感慨。

“逝者如斯夫……下一句是什么来着？不记得了……老糊涂了啊……”

民间有个说法，七十九岁是一个坎儿，他希望自己和老伴儿能顺顺利利地迈过去。

2021年，老两口要庆祝他们的的八十大寿。东北的民间风俗讲究过虚岁生日，两人这一年的虚岁便是八十岁。

“老头子，孩子们要给咱俩操办一下，你知道不？”

金广森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对于这件事，晚辈们都很积极。金博辉自告奋勇，把自家的农家乐停业一天，专门用于办寿宴。在这里办有两点好处，一是自家人不计较成本，愿意为此劳心劳力。而是别处的饭店虽然更高档，但老人经不起舟车劳顿，为了吃顿饭到处折腾，不值当。

一大家人提前几个月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他们知道张小玲从年轻时开始就在意仪式感，筹备宴会谁也不敢敷衍了事。

春海负责通知分散在各地的亲朋好友，统计他们出席的情况。许多金广森过去教过的学生都还生活在省内，很快就联系上了，不少人愿意带着家人来看看他们的恩师。

也有的移居到了较远的地方，春海请他们录制了祝福视频，交给儿子金博辉负责剪辑。

金博辉对视频制作颇有心得。自打开始经营农家乐，他就很重视对外宣传，无论长视频还是短视频，他都热衷尝试，在各个平台上为自家的店打了不少广告，还编排过原创的小品。为了把祝寿视频做好，他特意换了最新出的显卡，争取把视频做到完美。

周婷婷的父亲身体已经不太好，留在广州养老，不怎么往外头去了。东北寒冷，他担心心脏受不了，也就不和孩子们同乐了。

春雪和谢可道早早就赶到伊春，在金博辉的店里住下。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他们还是不好意思让小辈人破费，执意付了房费。宴会的许多细节布置，两人都花了心思。

从安排会务的角度，若要统筹规划，首先要掌握好基本的流程。两人平时在学术上一丝不苟，做起会务规划也极为严谨认真，设计了相应的套表，把每一件工作列成台账，办一件清一件。

梓兰小的时候，有一次赶上母亲过生日，正在学校上课，她差点忘了生日的事，直到快要放学才猛地记起来，既没有准备贺卡，也没有准备礼物。于是，她摸出包里的手机，打电话给母亲，请班上要好的同学一一为母亲祝寿，说几句话。

“阿姨好，祝你生日快乐……”

“啊，你们都是梓兰的同学吗？谢谢，谢谢你们，好孩子……”

由于声音嘈杂，她很快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手机就这样被没收了。

春雪去学校找老师领回手机，哭笑不得。什么样的家长，面对老师的批评，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头，更何况事情算是因她而起的。

梓兰引以为戒，不再违规用手机，但是她分明地记得，母亲收到许许多多祝福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因此，梓兰这一次也打算收集来自朋友们的祝福，届时放给姥姥姥爷看一看。这项计划是秘密进行的，她只和金博辉商量了大概的流程。

张小玲向孩子们透露了金广森曾想过拍摄伊春市纪录片的构想。时间有些来不及，人们只好找现成的素材剪辑出必备的画面，做出基本符合预期的短片。

“也不知道这样行不想啊，姥爷的标准一定很高的。”金博辉看了撇撇嘴。

梓兰道：“应该说得过去的。我办展览的时候，也经常需要播放契合主题的短片，这个问题不大的。哦对了，最大的那个包间里，有没有屏幕能用来投影？”

“现在都不用屏幕了，直接投在墙上就能看。不过可有点儿色差啊，很难避免的。”两人一步步地试验，最终呈现出比较令人满意的效果。

金博辉现在的生意，摊子铺得很大，经常要各地跑，许多工作交给雇来的职业经理人处理。

虽然本质上是家族企业，但金博辉没有被原有的观念束缚住，职业经理人比他更懂得现代企业管理，视野更广阔。

正在筹备着寿宴的事，金广森像受到某种感召一般，问起老朋友的事：

“王志峰那老头现在怎么样了？”

张小玲藏不住事，脸色有些不好看。正巧春海在一旁，便想尽办法岔开了话题：

“爸，志峰叔叔到处玩呢，还给我寄过明信片，赶明儿带过来给您看看。”

“啊，怎么给你寄了，没给我寄？这老家伙，不像话。”

春海眼瞧着快要瞒不住了，赶紧找人商量。

他先是给春雪打了电话：

“老姐儿啊，那志峰叔叔生病的事，是不是还得瞒着咱爸？”

“那是当然啊，志峰叔叔做了手术，老是住院，你可拦着爸，别让他打电话。”

“唉，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啊，爸年纪大了，脑子可不糊涂。我刚跟爸说，志峰叔叔出去旅游去了，可也不能一直旅游，总会有回家的时候。爸也会用手机，哪天打个电话过去，咱们不就瞒不住了吗？”

“这样吧，教会咱老爸玩儿点儿别的，先转移他的注意力。”

“玩儿别的？什么啊？”

“要不咱就给他买个平板，让他学用微信、短视频什么的吧。手机的屏幕小，他可能看不清楚，有个大点儿的屏幕总行了吧。”

两人一合计，共同出资给老人添置了电子产品。

“你们这个，是让我活到老学到老啊。”

金广森见了，有点犯愁，张小玲却来了兴致：

“这是不是能看电视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