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舌战

“这水上，还有磷火呢，你们晚上可别出去耍，到时候再给吓坏了。”向导头也不回地说。

第一天的踩景很快告一段落，一行人住到老乡家里。其中的两个年轻人，王瞳和马小东，都是城里孩子，这次还是头一回见到土炕，两眼放光。

“老人家，这个炕，为什么不点火啊？”马小东问。

王志峰不等老乡回答，先笑道：“这傻孩子，现在是夏天，懂不懂？哪儿有大夏天烧炕的呢，我看你像个炕！糊涂！”

几人哈哈大笑，马小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炕的，烧起来可热了，鼻子会特别干燥。但是不烧也不行，真冷啊。”春雪回忆往事，感慨良多。人们就此分别说起往事，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随机应变的小品，他们此起彼伏地笑起来。

这天晚上，一行人吃的是“大地锅”。大地锅是当地流行的一种烹饪方法，露天用柴火烧热一口大锅，用垮炖的方式烹饪肉类和耐煮的蔬菜。农家菜多用动物油，别提多香了。

一行人正式累的时候，吃着大地锅，十分痛快。

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就越来越繁忙了。每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镜头背后都是反复的设计和试验。成片中也许只有几分钟的部分，实际上却需要长达一周甚至更长时间的拍摄。

王瞳和马小东曾经参与过一些对话类节目的拍摄，如今再也买又要照顾设备，又要把握好拍摄时机，是一种不小的挑战。

金广森一边顾着拍摄效果，一边拿出本子写解说词的草稿，不愿错过哪怕一丁点的灵感。自从成为记者以来，他就几乎每天笔本不离身。有时候，他几天也写不出一个字，但是每当文思全通，往往掏出本子挥笔而就，什么也挡不住。

王志峰见金广森“欻欻”地在本子上写着字，心生羡慕。他也很向往成为这样的人，然而文思是强求不来的。王志峰小时候，也曾有过惊诧达人的作品，可是随着年纪增长，他疏于练习，便泯然众人了。

“如果我曾拥有五色笔，能不能再拥有一次呢？真是痛苦啊。人比人，气死人呐。”王志峰小声地自言自语。

春雪一边和两个年轻人一同拍摄，一边关注着父亲的身体状况。长久以来，金广森放不下烟草。在野外拍摄期间，春雪多次以防火要求为理由，没收他带的烟，可是他总能从别人那里在要到烟，见缝插针地抽上一支。

春雪见到怎么也拦不住父亲，气得直跺脚。金广森虽然知道烟草有害健康，可是也没有办法彻底戒掉。

一行人的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初步的拍摄很快完成，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也正好准备打道回府，继续后期制作。

热情的老乡送了他们一路，并邀请他们有空再来看看，了解这片湿地日新月异的变化。

依依不舍中，几人告别了这片土地和热情的人民。

回到台里，才是新的征程。对于片子的剪辑，几人产生了不同意见。

“各位，这部片子，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们叫它《龙凤纪》，呢么就要全方位展现这里的自然景观和人文风貌。除了平常不容易见到的保护动物，我还想讲一讲人的故事。

“这里的居民，积极改变落后的生产方式，减少化学污染，开发适度旅游资源，其中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我们哪怕只是一笔带过，也应该提一提。

“这些人啊，平时和外界接触不多，人们不知道他们在当地是怎样生活的，说不定会有很多误解。我们这些做媒体行业的呢，应该有这个，社会责任感，把他们的心声也传达出来。”

“可是，金老师，如果这样的话，这部片子就太长了。我们是不是尽量按照惯例来办啊？”年轻人提出了质疑。

金广森从容不迫地说：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呢，很多时候一部影片，不应当只展现拍摄技术，还要更多注意人文关怀的部分。咱们做这部片子，也是有情怀在里面的。

“如果不是有这份情怀在，我们以为去追求一个市场化的产物，就太没意思了，是不是？我们做这个片子啊，也是在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点儿东西。

“我们的后辈们，如果要研究相关的事情，看到我们做的这部片子，能从中提取到有价值的信息，我们就为孩子们帮了大忙了。”

与会人员听了，想了想，终于同意了金广森的意见。影片的剪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台里其他部门的人员也在闲暇时间为他们出谋划策。

“爸，怎么还不下班？”这天，春雪见父亲仍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想劝他回家。

“哎，你看，台历的年轻人，都还在努力呢，我要以身作则，守住阵地。”

春雪道：“可是，你这样总不回家，妈挺不高兴的。她做了饭，等您回去呢。”

“好孩子，你先回家陪她吃饭吧。等忙过这阵子，你也赶紧回北京吧。这片子的事儿啊，基本上雏形是有了，剩下的就是把剪辑搞好。很多技术上的事，我不明白，但是大方向我要给把握住，不能偏了。”

“那行吧，爸，我一会儿从家里带饭给您。”

“好。快回去吧。”

金广森把春雪劝回家，继续看剪辑的进度。

湿地上有天鹅，有鹤，还有草原鼠。野生动物的眼睛，总是格外清亮，有一种从未被世俗沾染的天真。他希望，这些动物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纪录片的意义，不仅是展示，而且还要具有教育意义。

他相信，观众们看了精心制作的影片，一定能够加深对于祖国自然环境和风土人情的了解。

王志峰这边，主要和其他部门配合，核算了此次拍摄支出的费用。他们很节俭，使用的费用低于预算，外界的赞助和老乡的支持也起到了作用。

“如果伊春的树，也能有机会好好记录一下，该有多么好哇！”金广森看着屏幕上绿油油的一片，不禁回想起久违的故乡。

人们回忆故乡和过去的岁月时，总会不自觉就带上了一层美好的滤镜。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伊春了，他的父母还住在那里，他经常汇钱给父母，却没能在父母膝下尽孝。

故乡的树木，生长得还好吗？那些鸟儿是否还唱着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懂的歌谣？

西方的绘画，曾有一段时间主球牧歌一般的效果。中国的书画，则是更讲究协议和留白。

金广森靠在椅背上，思绪飘回哪一片山林。他希望在自己有了闲暇之后，也将家乡的风景记录下来，分享给更多人。

林区并非世外桃源，人们生活中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那里的人们纯朴自然，有着繁忙社会中难得一见的真诚。

“金老师，配乐的部分您不用担心了，我的朋友来解决。”春雪在公共场合时，都把父亲成为老师。一来，是他曾经做过中学老师，习惯了这个称呼。二来，则是人们大多敬重他的为人，称他为“老师”是为了表达一种敬意，春雪也遵循了这样的规则。

纪录片的制作开展以来，春雪联系了远在瑞典的友人们，他们愿意无偿为影片提供配乐。来自北欧的音乐，总是带着寒冷的七夕，寒冷之下又有人们歌颂生命的热忱。

彼得道：“春雪，真没想到，你回到你的国家，做了这么有意义的工作，这真的很了不起，我们乐队的人都很认可你的工作。希望以后，我们也有机会看到这部影片。中国东北比我们这里还要冷，夏天也很凉爽吧？祝你过得开心。”

“谢谢。”春雪由衷地感谢这样的好朋友们。

彼得一行人打算到德国去，那里的音乐制作资源更丰富，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正所谓水往低处走，人往高处流，朋友们取得进步，她会真心为他们献上祝福。

不久后，样片完成了。台里召开了大会，一起审阅这部来之不易的影片。

出席会议的，不仅有广播电视总台的人员，还有几个恰逢学习交流，从外地来此学习经验的年轻人。

金广森这一天衣着格外整齐，头发也刚刚理过，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人到中年，一派年轻时的风采。

这时候，春雪已经回京，和他一同参会的只有王志峰、王瞳和马小东。影片剪辑的全程金广森都在场，他对于片子的制作投入了最多的心血。

会议主持人调试话筒后，首先介绍了与会领导。领导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会议主旨后，接下来就是金广森的发言时间。

他从容地走上台汇报：

“各位领导们、同事们，大家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审阅影片《龙凤纪》。这部影片的情况，在座有的了解，有的不了解，我先简单做一下介绍。

我们都知道，大庆被誉为油城，这座城市见证了共和国光辉的历史。一直以来，这里的人民为了祖国的重工业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可以说，石油，便是大庆最令人瞩目的一张名片。许多人不知道的是，这里也有优美的自然风光，淳朴大气的民间文化，更有热情好客的人民。

台里信任我和王志峰，将拍摄龙凤湿地纪录片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二人十分珍惜这样的工作机会。我们在台里工作，有一段时间了。从广播电台时期开始，我们就是这里的一员。一段时间以来，台里有了很多新人。台里有了新鲜血液，我们这些‘老人’很激动，也很欣喜。今天，参会人员之中也有入职不久的年轻人，欢迎你们对我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影片的制作现在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各位领导和同事审阅后，将进行最后的改动和调整。下面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影片的第一部分——世外之地。

说着，金广森示意王志峰播放影片。

悠长的画卷徐徐展开。首先，广角镜头展示了湿地的位置和整体风貌，随后响起解说词：

在我国东北大地上，有这样一处湿地，蕴含着大自然无尽的生命力。这里就是龙凤湿地，生命的神奇乐土……

影片继续播放着，金广森留意看一看人们的反应，前排的领导都在专注观看，并不时做一些记录。

影片中，镜头带领观众一同领略了这里独特的自然风光，展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多种野生动物，例如天鹅、野鹤和草原鼠。拍摄过程中，为了记录这些动物的影像，一行人曾费了不少功夫。

拍摄过程，总是相对枯燥的，晚间的拍摄尤其是一种精神和体力层面的考验。啮齿类动物昼伏夜出，机灵狡猾，不易被发现，而且行动速度快，不容易拍摄出好的效果。同行的两个年轻人为了捕捉小动物们的影像，差一点就踩进泥浆里。

除了想拍摄的动物，不想遇到的动物，也有很多。水边多有蚊子，几个人在水边工作，正好然后蚊子吃上了自助餐。他们外出时虽然穿了长衣长裤，但蚊虫总会趁其不备，进攻人的衣服缝或是脖子和脸，真是防不胜防啊。

金广森一边看着唯美的画面，一边想起拍摄轶事，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一部分影片的播放告一段落，王志峰将影片暂停，金广森进行讲解：

这一部分，主旨在于向观众展示湿地的基本信息和鲜明特点。在分镜的设置方面，我们主要考虑观众不熟悉这个地方，想要尽可能多地去展示，而没有一味依赖解说词。人们看纪录片时，可能预期看到一些科普内容。我们认为，这部分内容是必要的，但不能喧宾夺主。如果太枯燥了，会造成观众失去观看的耐心和乐趣……

此时，一个年轻人举手示意，并提了一个问题：“金老师好，有一个问题烦请您解答：这部分影片只展现了湿地夏季的情况，是不是没能展现出湿地的全貌？我这个问题可能比较尖锐，还望见谅。”

会场内一片安静，人们等待金广森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