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顿悟 阅读至89%

第四十一章顿悟

书名:故乡的树 作者:金森Kinson 本章字数:4020字 更新时间:2021-04-01 10:00

“梓兰啊,咱们好久没钓鱼了,要不去钓一会儿?”金广森弯下腰,笑眯眯地询问她。

梓兰迟疑片刻,坐正了,扯着嘴角笑出来:

“好啊,只要姥爷觉得有意思就好。”

两人都为对方考虑,其实谁也没有正心想要钓鱼。市里允许钓鱼的地方越来越少了,他们找到一处偏僻但视野极佳的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

梓兰似乎有些直不起腰,总是靠在石头上,一会儿就眯上眼睛。金广森打算诈她一下,单刀直入地问道:

“分手多久了?”

梓兰肩膀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没、没多久,就是上个月的事。”

她被看穿了,很快显出悲伤的神色。

“给姥爷讲讲吧,姥爷保证不告诉别人,好吗?”

梓兰点点头。很多漫长曲折的故事,她不愿与同龄人说。

速食爱情的时代里,悠长的过程令人头疼,就连流行的小说也是以甜腻腻的文字为主,恐怕只有老人愿意听她絮叨了。

“Hi,梓兰?真的是你,谢梓兰?我是贾石桥,还记得我吗,校友?”

贾石桥是自己找上门而来的,两人相识的节奏也都是他推动着走下去。梓兰的朋友们曾表示,这人太油滑,像泥鳅似的,不可信。她仍抱有过去的天真,什么也没管,便被推着一路走下去。

两人的感情不温不火,贾石桥先是每周来美术馆里转转,再是提出愿意入股。投资方面的事,梓兰管得不多,她醉心于创作,钱财方面只知材料费和外卖的价格,别的一概不放在心上。

贾石桥似乎是想拿钱砸她一下,见她没有什么积极的表示,最终作罢,只是象征性地给美术馆捐了几万块,在玄关的墙壁上多了一块“感谢捐赠”的铭牌。

梓兰并非颜回那样的圣贤,自然还是在意金钱,被钱砸得久了,也就转了心思。这时候朋友们一同团购了体检套餐,梓兰同去,几人正在打趣“说不定真会查出什么”,梓兰便真的中了招。

“姑娘,你今年多大岁数啊,和父母一起,去三甲医院看看吧。可能是肿瘤,但我们这体检中心,设备可能没有那么好,你还是尽早上大医院确诊哈。”

体检的医生说完便赶紧把目光转回电脑屏幕,似乎是不愿面对她进一步的询问。

“哈,这有什么,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她独自挂号看病,努力克制情绪。挂了外科的普通号,她又坐在楼道里等待很久。

“七号,谢梓兰在吗?”

“在的在的。”她进了诊室,说明情况,医生先叫她做基础的检查。

B超显示,她的腹腔里有至少一个肿瘤存在,体积较大,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当时的医生很负责任,坦言无法确诊,需要立刻去找了解这一领域的医生诊断。回想这件事,她万分感谢这位医生及时给出意见,她才能抓紧时间了解到要去的科室。

越是严重的疾病,越是一号难求。她费力很大力气,从挂号平台上抢到了号。她挂的是一位年轻医生的号,人有点傲慢,对专业特别自信,但是耐心上差了点,沟通中容易引起不愉快。

他看了看检查结果,先是指责梓兰为什么这么严重了才来医院,然后提出做手术,进行活检,确认分期,再制定后续的治疗计划。

梓兰比较坚强,立刻接受了状况,一直到手术前,还是瞒着家人。

她住在美术馆附近,平时回家少,一时不会引人怀疑。她按照医嘱准备手术的事。在此期间,贾石桥一直宣称在外出差,偶尔才回复她的语音。

医院的床位十分紧张,按照医生助理的说法,几乎是十个医生只对应九张床,门诊手术不可能安排在本院,只能去分院,否则就要一拖再拖,遥遥无期。分院是一家二级医院,条件差一些,但病人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手术前,梓兰还是鼓起勇气,又给贾石桥发了信息,阐明手术的事,又说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必须在术后一周才能知晓。

贾石桥只回复了一个字——嗯。

嗯?就这一个字?梓兰等着下文,等啊等,竟没有等到。

手术是医生带着助理做的,时间不算太长。医生见惯了病痛,也许只觉得这个患者年轻,配合度高,比较省事吧?

术后,她从麻醉中醒来,平躺在床上,像只白条鸡。房间里不知有没有开空调,她只觉得刺骨寒冷。她的父母已经被同学叫来了,同龄人谁也不敢担责任帮她隐瞒家人。

术后,止痛泵用了一夜,她一夜无眠,胡思乱想。

父母平时最注重仪表,这阵子却有些蓬头垢面,想必是真的心急了。他们心里面责怪女儿,嘴上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切下来的肿瘤,留在分院的病理科做活检,出结果需要一周时间。几天后出院了,父母请了假,在家陪她休养。房间的布置没有变化,一直是高中毕业后未加整理的模样,好像个小型的时光机。母亲一边说她不爱干净,一边整理凌乱的物品。梓兰从此下决心,要把住过的地方都收拾整齐。

很快,活检出结果了,很幸运是良性的,没有什么大碍。今后,只要每年认真体检,便可排除隐患。

“梓兰,我听你的同事说,你有男朋友的吧,怎么一直也没来探病啊?”

母亲无心地问问,她终于感到悲伤。此前忙于术后恢复,一时忘了贾石桥的事情。

和此人的对话,久久地停留在一个“嗯”字。

“天哪,他都没问我,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的!”

想到这里,她如坠冰窟,什么也没有同母亲讲。

与此同时,母亲纠结的问题是要不要通知远在东北的亲戚们。这病可能有遗传因素影响,真要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该劝劝亲戚们都去检查身体。

梓兰在医院里候诊时,时常能够看到从外地来京看病的患者,前呼后拥一大家子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于这幅场景,她五味杂陈。思前想后,梓兰拦下母亲,不让她给亲戚打电话说这事。

按照医嘱,术后为了避免下肢深静脉血栓,家属要督促患者多走动。适度的运动,还能够防止伤口粘连。

然而实际上,患者起来走动,是非常容易感到不适的。

梓兰偶尔会有种错觉,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身处一列无名的火车上,“哐当——哐当——”前往未知的地方。回家后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伤口难以愈合,也就更无法拆线。

北京的夏天很热,热得仿佛有种恶意在其中。伤口有红肿热痛的迹象,她只好又去就医。但抽血化验后,发现并没有感染迹象。医生说可能是脂肪液化,梓兰哭笑不得,连连说伤口好了就减肥。

脂肪液化的问题折磨她很久。最后,只好把长到一半的伤口拆开,塞入纱布引流,导出液化的脂肪,再把伤口重新缝合。

其实,梓兰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比起那些从外地风尘仆仆来京的病人,她还有幸保住在美术馆的位置,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找回创作状态并没有那么容易,人的心气儿一旦落下去,就不容易起来了。

梓兰曾听过一个说法,不明真伪,但自觉有些道理。话说古代文物,大多是年景好的时候器型方正大气,到了战乱频起、国力衰微的时代,器物也会显出萎靡不振。人的心情,竟然和朝代更迭有共通之处。

对她来说,创作的水平与心态息息相关。严格意义上,她这算不上失恋,只是失去了一个人精神上的支持。

朋友们都劝她,没必要把那油滑的“贾泥鳅”放在心上。她即便笑着答应下来,也很难立刻做到。

偶尔,她很怀念从前对于肿瘤完全陌生的时光,那是一种一无所知的快乐。许许多多的医学纪录片中,人们着重表现病患、医生和家属齐心协力抗击病魔的顽强姿态,而背后的消沉通常不会被放在大屏幕上。

许多情绪,她本想自己消化,无奈每每走到美术馆门口,见到那个明晃晃的贾石桥捐款纪念牌,就犯恶心。于是,她告了假,把策展、联络之类的工作都推了。她一时不想听见人们再说“嗯”这个字,回到姥姥姥爷家,想要从原来的环境中跳出来。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说完这话,她自知心虚,没有去看姥爷的眼睛。哪有什么樊笼,人们总是被自己的观念束缚住的。

金广森默默慨叹,时代变了,年轻人的观念和他隔着不知道多少层。如果参考三岁一个代沟的说法,他和孙辈的代沟已经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了。

他没有加以评判,只是看看水面,鱼儿没有咬钩,是不是也看不上他这老头子了?孙辈的事,他给不了什么有效的建议。梓兰是明事理的,即便有点情伤,也会逐渐消化干净,最终风平浪静。

“那你给姥爷说说,到底是不是良性的,还疼不疼啊?”

“良性的,没事儿,早就不疼了,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哦,那就好。这一阵子,我和你姥姥正在学国画呢,你会不会画国画?要不,教教我们?”他转移话题,想要帮梓兰找点事情投入地做一做。

梓兰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国画的功底,说实话,她基本没有。刚刚开始学画的时候,她连店里的水粉和水彩都去分不出来。在大学里,她整天抱着电脑,并没有太多练习基本功的时间。

“姥爷,我们今天钓完鱼,回去我就准备一下画过画的事。您二位还在上着老年大学呢?”

“是啊,老胳膊老腿儿的,广场舞是跳不了咯,人家不敢到我们玩儿,怕我们摔着。家里宣纸啥的都是现成的,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那咱不钓鱼了?”

“今天鱼儿都放假了,兴许不来了。一会儿啊,路过菜市场买一条,可要挑小点儿的鱼,就说是你钓的,好不好?”

“哈哈,都听您指示。”

梓兰扶着姥爷走上归途。

菜市场里,总有挥之不去的人间烟火气。这地方的菜市场也大多是室内的,这些年越来越规范,食品种类也丰富。

这天晚上,梓兰主动要求露一手,给二位老人做饭。她做的铁锅炖鱼格外软烂,适合老人的牙口。

两位老人平时会有些颤抖,但是拿起笔来,就像入定一般,手一点儿也不抖动。不得不承认,他的艺术造诣,并未超过一般意义上的老干部文艺腔,但贵在真诚。

“梓兰这钓一趟鱼,回来看着挺高兴啊。”张小玲小声询问。

“那可不,我最懂咱自家孩子了。她就是工作不顺,散散心就好了。”

金广森知道老伴心里藏不住事情,什么都会透露出去,便将秘密保守到底。

饭后,梓兰努力教两人画画。他们已经不是什么“出走半生归来的少年”了,人生已是近黄昏,唯有创作能带给他们这星星点点的生之希望。

老年大学的所在地是一片平房,便于老人进出,不需要爬楼梯。这里每天一大早就会聚集不少人,有的下棋,有的练习书画。金广森自知是个臭棋篓子,要是勉强去下棋,肯定要被人哄走了。

沉迷于书法和绘画的人不少,金广森从前自己练习过硬笔书法,稍微有点基础。梓兰到了这里,很有礼貌,老人们都喜欢和她聊天。

梓兰有时候见到美术馆里的年轻观众,会觉得自己青春不再。但是在这里,她大约是最年轻的了。老人们都问,她怎么上这儿来了,她也只说是陪一陪家中的老人。

“老金,你好福气啊,外孙女这么漂亮,还孝顺。我们都没有人陪着,才来这里的。”

金广森听了,挺直了腰杆说道:“那是,这说明,我养得好。我这外孙女,小时候就经常回来过暑假,所以才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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