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再一次搬家

临行前，张小玲为女儿准备了沉沉的包袱，有棉衣，棉被，还有大棉裤。谁也没去过北京，谁也不知道北京的冬天会有多么冷。是不是也像东北一样，滴水成冰？北风如刀？

除了铺盖和衣物，家人还为春雪准备了铁皮包角的樟木箱，上面还配着一把精致的锁头。

这樟木箱，是张小玲用嫁妆里的樟木衣柜改的，花了不少心思，还加装了一枚精致的小锁头。从五道库搬到伊春的过程中，她放弃了不少东西，唯有这樟木箱是不愿意割舍的。

金广森虽然有出远门的经历，但也多是短期出差。他读师范学院的时候，离家也不远。女儿要远行，做父亲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像张小玲那样坐立不安，总把心事留给自己消化。

春雪长得瘦小，提溜着箱子，又背着铺盖和衣服，像要搬家一样上了火车。

“姐，你一放假就回家啊！我们都搁这儿等你回来！”送别是，一家人都去了，春海像小时候追汽车一样，追着火车跑了一阵子，知道车窗里纯血的样子越来越远，看不真切，才停下来。

这回的火车，可就是大火车了。春雪只有硬座票，车厢里的人都嫌她东西太多，占地方。她第一次出远门，不敢和人起争执，列车员让她挪地方，她就只好把行李抱在手上，一天一夜站着到了北京。

她在火车上时，向窗外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变幻着，她熟悉的一抹绿色逐渐减少了。每当火车停靠在一处站台，就会有乘客下车抽烟休息，顺便从站台上买些各地的时令产品。

这时候，她不由得觉得，自己也像一样特产，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出来，要到广袤无垠的世界里登台亮相了。

她在人挨人、人挤人的车厢里笑了，人们不解其意，只当她是累得糊涂了。

春海比春雪晚两年高考，他凭着小聪明度日，混过大大小小的侧验，成绩并不突出。

那年月里，高考试卷的纸张和印刷质量不太统一，分到春海手里的语文卷子印得模糊了，尤其是作文的部分。春海不知道可以申请换试卷，就这样凑和答了题。

这一凑和不要紧，到了作文题时吃了大亏，急得他满头汗。

作文题目中给出了一幅图片，是一群鸽子飞过城市。如果正确按提示解读，这道题要求写的是呼唤和平的主题。

有段时间，学校里组织过防空演习。地下室是按照防空洞的标准建的，防空警报撕破空气时，人们就要手头的事，赶紧往地下室躲。

“呜——呜——”警报的声音深入人心，比那些编出来的民间故事吓人多了。

按说，这样的题目，是不容易写跑题的。

可是，春海不仔细读题，看到鸽子印得模模糊糊，翅膀似乎蒙了尘，以为是被工厂的大烟囱熏黑了，竟然写了与环境污染相关的作文，离题万里。

不久，成绩出了，春海果然落榜，他的总分太低了，简直没眼看，不但语文拉胯，别的科目也乏善可陈。

这下，金广森和张小玲愁坏了，两人一边互相埋怨着，一边在屋里的地面上踱步，不时吵两句，楼下的住户快要抗议了。春海这样不争气，城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以后可上哪儿去工作呢？

两人都是师范学院毕业，也都做过老师，深知学生的成绩并不完全取决于天赋，更多时候要依靠内在的意志品质。很多时候，不愿学习的孩子，无论什么教学法，也起不了作用。

教师子女，要么成绩优秀，要么泯然众人，春雪和春海两人占齐了两样。张小玲回想春海小时候抓周的结果，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当时，民间并不时兴复读。上大学无疑是个好出路，但是录取率有限，没考上也是常有的事。春海本人没有提到复读这茬，父母也就更不会提起了。

不久后，张小玲有了新念想，撺掇金广森去大庆。那里是她的娘家，她熟门熟路。而且，大庆正在发展重工业，广播里常说，全国工业看大庆，许多地方都在招工，到了那里，春海会有好出路的。

金广森脾气一向和善，任凭张小玲拿捏，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愿听张小玲的话。他在伊春广播电台干得好好的，要是调到了大庆，谁知还有没有前途呢？即便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当地他没有根基，真的能有好前途吗？

更何况，金广森在伊春好不容易得到了领导的信任，工作有些起色，如果跑去大庆，周围的同事都比他的能力强很多，他担心自己会遇到很多困难。

两人僵持不下，春海也知道是自己闯的祸太多，让父母费了太多心血，榆次什么也没有说。他渐渐收住玩心，“改邪归正”了。

一段时间以后，金广森拗不过张小玲，终于勉强同意搬去大庆。经过一系列流程，事情终于批下来。

又是一次搬家，又一次带着沉甸甸的行李上火车。这一次没有依依惜别的场面，而是打仗一般忙乱。车厢里，售货员推着小车叫卖零食。零食的品种不多，大多是些糖果和饼干。花生粘、胶皮糖、薄荷糖……

春海早就已经过了爱吃糖果的年纪，但看一看，也觉得有趣。邻座的大娘给怀里的孩子买了沾着白砂糖的山楂条，和卷得整整齐齐的果丹皮，孩子似乎谗极了，两样都要吃，把嘴赛得鼓鼓囊囊，像个小松鼠。

不久，车到站了，单是看站台，就比伊春火车站大多了。春海扛起行李，走在最前面。

大庆的天，还真像春海作文里写的，能看出有些污染。到处都能见到开采石油的磕头机起起落落的样子。

“咣当——咣当——”磕头机工作着，带出原油的气味，空气中是人们对于工业发展的期许。

金广森搬家的路上还在慨叹，到了大庆工作，兴许一辈子也不会受到重用了，职业生涯说不定要走上习以为常的下坡路。但是到了住处，看到单位安排的单元楼，他心里平衡了不少。

他们一家搬进一间四五多平的单元房，屋里不再有泥地和土炕，取而代之的是实木地板、暖气和床。这种苏式建筑，保温效果很好，除了户型死板一些，几乎挑不出毛病了。他们这一步，看来是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