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战士

许佳慧哭得妆都花了，小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彩泥印子，那模样又可怜又可爱，就象一只受了伤的小花猫。

傅闻青不懂得打手语，但她知道许佳慧可以通过辨认唇形与人交流，就将小姑娘扳过来对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道：“别担心，有我在，这次比赛你们就都能参加。假如燕京的组委会拒绝你们作为伴舞团参赛，那么我和秦山，也退出比赛。”

“啊？小青，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陶丽红的反应比任何一个人都快，立即就听明白了傅闻青的意思，并不假思索地爆发出惊叫。

她阻止傅闻青做糊涂事，为的可是周远，她再明白不过，周远哪怕病程已发展到了病入膏肓的边缘，也还要拖着沉重的病体离开家乡来到宁市，住进条件简陋的艺术学校，夜以继日地培养残疾孩子跳出专业的芭蕾舞，她为的又是什么——不就是为把女儿送去芭蕾舞之乡的拉斯卡拉歌剧院，让女儿在那里圆她做了一辈子也没醒的梦吗？

现在傅闻青最应该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满足母亲临终前的心愿，又怎能为了给残疾孩子争取一个公道，打破计划半途而废？

傅闻青理直气壮地问陶丽红：“为什么不可以？面对歧视，我们就应该拿出足够的勇气去反抗，并向歧视我们的人证明，哪怕是残疾人也有实现梦想的权力。我和秦山确实为争取通过预赛而不懈地努力着，可这不能成为我们伤害孩子们的理由。陶校长，难道你愿意让32个孩子躲在角落里看着我们两人登上所谓的世界殿堂级舞台，而那些荣誉，最后都与他们无关吗？”

“这个……”陶丽红被傅闻青反驳得语塞，心情也缠成了一团乱麻。她当然不舍得让艺校的学生们失望，可傅闻青为了顾全孩子就要牺牲掉付出的所有，这也太意气用事了。问题是，她平时伶牙俐齿的，这时怎么就找不到能说服对方的辞令了呢？

脸色铁青地沉思好一会儿，陶丽红才决定把周远搬出来，这也是她唯一能使用的“武器”了。

“小青，孩子们的感受的确很重要，作为学校校长，我也是不会容忍任何人来欺负他们的。可是，你是不是也应该为你的妈妈着想？放弃参赛，就相当于毁掉了她人生最后的一丝希望，哪怕那仅仅是微弱的希望，也还有实现的可能，我认为你没有权力替代她做这种非常不理智的决定！”

“妈妈~”傅闻青的心好像忽然被一把刀插中，狠狠一疼，连血气也涌了上来。

妈妈快不行了，到了这个时候，难道还要让她失望吗？就为了32个残疾孩子？正如陶丽红指责的那样，这样做，值得吗？

然而仅过片刻，傅闻青低垂的头就猛然抬起，斩钉截铁地问陶丽红：“您认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陶丽红一惊，不解地反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闻青说：“假如现在坐在佳慧身边的人是妈妈，和组委会曾秘书通话的人也是妈妈，我相信决定退出比赛的人，也会是她。陶校长，我的妈妈是怎样一个人，我实在是太了解了，如果让她知道赢得这场比赛的代价，是让身残志坚的孩子们失望，胜利对她而言就只会是耻辱，而不是荣誉。”

“啊？小青，你看你这话说的……”陶丽红是彻底无语了。

她很想否定傅闻青对周远的猜测，可之前因为发怒而提高的声调再也高不上去，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对她说：“傅闻青是对的，周远的确是她认为的那种人。撤换掉你的学生，任由组委会为他们换上健康人伴舞团，对周远而言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她一定也会决定放弃比赛以示抗议的！”

陶丽红发着呆，许佳慧却开口说话了。陶校长因为生气，话语的速度很快，她没法跟上唇语，就使劲拍爸爸，要许天浩解释给她听，所以陶丽红与傅闻青发生的争执，她全知道了。

耳朵听不见，想用语言表达想法非常困难，可许佳慧必须要让身边每一个人都听见她的心声，她说：“闻青姐姐。”

许佳慧用极其奇怪的语调唤傅闻青。

傅闻青急忙转回头，望着小佳慧。

许佳慧认真地逐字逐句说：“姐姐，我很感谢你，谢谢你，和我们站在一起，帮我们，为我们说话。但是，我决定，退出比赛，我要你，还有小山哥哥，参加比赛，为了我们，赢。”

“什么？佳慧，你说你要退出比赛？”傅闻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愣住了。

许天浩为女儿做出这样的让步唏嘘不已，她这么做，就好比是正要展翅高飞的雏鹰，因为突发的意外而不得不卸掉背上的翅膀，这对于她的人生，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陶丽红又想对许佳慧说不行，可话没出口就咽了回去，演与不演，已成不可解决的矛盾，她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呢？

傅闻青心疼地望着许佳慧，柔声问她：“佳慧，你相信你自己吗？”

许佳慧看懂了她在说什么，迟疑一下，使劲点了点头。

傅闻青微微一笑：“那很好，只要你相信自己，就应该相信我，相信我做的决定不会错。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我们还能争取的。我说退赛，是指到最后时刻，组委会一方确定要换掉你们，我才会向他们宣布退赛。在那之前，我不允许你打退堂鼓，否则你就成了主动认输。你是一个小战士，舞台就是你的战场，当我们吹响了前进的号角，你就不能扔掉武器往后退，知道吗？”

“我是，一个，战士？”许佳慧眼泪汪汪地重复傅闻青的话，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沮丧之气也渐渐消散了。

没等傅闻青开口，一直闷不做声的秦山说话了，他问傅闻青：“小青，那位曾秘书，知不知道和你搭档出演齐格弗里德王子的我，也是一个残疾人？你有没有告诉过她，我的眼睛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