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婚姻

“确实是不合适。”

旁边响起一人说话，声音不大，口气却和傅闻青一样干脆利落，有着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

躲在树影中谈话的两人同时吓一跳，不过秦江转瞬就放松了心情，原来是赵月忙完厨房的活，让秦威武上楼复习功课后，也走了过来，正好就听见他俩最后说的那几句。

“嫂子，我……”面对秦江能侃侃而谈的傅闻青，不知为何见了赵月总会产生虚弱感，像是女汉子的豪迈底气一下就被人抽空了。

赵月可不想吓到傅闻青，话音一落，态度就温和了许多：“青妹子，不是我不让你多接近小山，而是他的情况你清楚，医生说他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坚强也好、软弱也罢，身体缺陷就摆在那里，你凭一时意气用事暂时忽略，一时的意气肯定撑不了一世啊。”

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傅闻青要还听不懂，那她的耳朵就该是睡着了。

她愣了一愣，决定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感觉上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再想躲开，是断然不可能的了。再说她做人从来就光明磊落，实在是没什么事能让她活得遮遮掩掩，搞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傅闻青轻轻吁一口气，眼睑低垂地说：“嫂子，你和大哥有什么心思，我是能看懂的。我想大家也没必要打哑谜了，你们都看出来了，也的确是真的，我就是喜欢秦山，喜欢和他在一起，我没必要否认。”

“呀～这姑娘，性子是有多直爽啊！”赵月暗自惊叹，心想她做姑娘的时候要是偷偷喜欢上谁，人家若不追过来，恐怕她咬断舌头也没勇气自己往外说。傅闻青身上这种新时代女性敢于表达自我的率直，着实令她羡慕不已。

赵月不接话，秦江也一声不吭，傅闻青索性自己往下说：“不管秦山怎么想，我也看得出他不讨厌我，所以我们有往前发展的可能。我也知道，你们并不反对我俩在一起，最大的顾虑，是担心我总有一天会嫌弃他，因为他看不见，给我添麻烦，就离开他。”

这不是从昨晚到今晚，秦江夫妻俩一直在嘀嘀咕咕担忧的事儿吗？傅闻青一点也没让他们麻烦，自己就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赵月的爽利劲头一直都在，便也不回避了，笑吟吟道：“青妹子这些话，可不是事实吗？但是啊，别说是我们，就算是你妈妈知道了，又会不担心吗？身体残疾是大事，谁能睁着眼睛找个连路也看不见的男人，拖累自己一辈子呢？”

“嫂子，认为秦山会拖累我一辈子，这都是你们先入为主的想法吧？”

“啊？我……”

傅闻青可真不客气，张嘴就驳斥了赵月，赵月却并未因此而心里不舒服，反而发自内心地生出了希望。

傅闻青说：“你们总在鼓励秦山，要他从人生挫折中站起来，勇敢地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另一方面，你们又总无意识地将他的身体缺陷放大，掩盖了他身上的其它优点。如果今天我不说出来，恐怕你们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这么做对吧？我喜欢上秦山，和他的视力没有一点关系，而是被他特有的品质吸引，才愿意和他在一起。假如感情引导我忽略他的残疾，只专注于他优秀的方面，我为什么不跟随自己的心意去追求想要的幸福呢？”

傅闻青表达的那种自由如风的恋爱观，或许秦江夫妇永远也无法理解。在世俗之人的眼中，婚姻与爱情并不能画等号。

爱情是什么？是蓝天白云、是湖泊山川，是“浪漫”一词的具体体现，却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婚姻则正属于是后者，生活中所有现实问题都会穿插其中，任谁也躲避不了。

夫妻俩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能把蓝天白云当饭吃？枕着湖泊山川就不需要住房了？

万一门不当户不对的，谈恋爱时就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之后两个人一辈子相对无语，那日子得过得有多么煎熬？

赵月感到一阵激烈的耳鸣，仿佛有许多兵器在脑子里打来打去，连她都矛盾得不知该作何感想，更别提秦江。

傅闻青是很有决心，说的话也相当有道理，她和老公确实是放大了秦山的眼疾问题，因此经常会忽略他与生俱来的优点，这他们今后一定会注意的。

但傅闻青说她喜欢秦山，和他的眼睛没有关系，不仅仅是现在吗？那么将来呢？假如有一天她不再忽视秦山的眼睛，而是他的缺陷落入她眼中，大到能掩盖他优秀的方面了，又会发生什么？

秦江眼珠子转转，忽然发出呵呵的笑声，扭头对赵月说：“我看咱俩呀，可真是杞人忧天了。年轻人的事，由得他们自己做主不就行了？干涉个什么劲呢？你有时间担心他俩的未来，不如想想现在怎么在家搞好后勤，让威武考上理想的大学，工厂也一天天发展壮大，咱们的股份制顺利推行，鲁乡工业区的二厂也尽快建起来。”

“大江，我说你……”秦江忽然就表现得神经大条，不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了，赵月乍一听觉得很恼火，可仅仅两秒过后，她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明白了秦江的意思。

可不是嘛，秦桥村里哪年不出几对离婚的？年轻夫妻不说，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呢！

这种情况，五十年前很少出现。那个时代的人，哪怕家里吵闹打架落花流水了，轻易也绝不去乡公所办“和离”，谈离婚就吓得脸变色，像遇到了洪水猛兽，是因为人们将那视为是一个家庭里最大的耻辱。

但是时代变了，人的观念也变了，哪怕是在农村，两个人领了证就非得捆一辈子的思想也淡薄了。合则在一起，不合则分，人生苦短，不要活得自私，但也不能白活一场，总不能浪费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力，难道这不是大实话吗？

秦山和傅闻青，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却因为忧心他们以后可能会在感情上出现裂痕，所以现在就阻止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大可不必。

秦江想通了，开明了，压在心上的石头也立即被搬开了。

他感动地问傅闻青：“你真的不介意，做小山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