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哪还有心思准备晚饭？

秦江家的三层小楼里乱成了一锅粥。

秦威武本来就着急，见爸妈听说秦山不见了就慌了手脚，他更急了，跑去院子连鸡窝也趴地上往里瞧，惊得母鸡小鸡到处乱扑腾。

赵月想也不想就给傅闻青打电话，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就希望是她把秦山带去见周远了，白天青妹子不是说过，要让周远给他们的舞蹈练习纠错吗？

可傅闻青接电话听说秦山跑出家门了，也很茫然，她明明中午12点多就回到了大宁镇，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过，怎么会知道秦山在哪里？

傅闻青只比秦江夫妻更受惊吓，是她强力建议秦山去工艺品厂上班的，秦山答应得那样爽快，当时叫人高兴，可现在再回想他那表现，是不是不太正常？他该不会是被她刺激到，离家出走了吧？

周远听见女儿和赵月通电话，说是秦山不见了，也开始担心。等傅闻青放下电话，把白天在秦家的事说一遍，她就忍不住开始埋怨：“我说小青，不是妈不赞成你心直口快，但是你也得有个分寸不是？人家可是因车祸致残的，灾难还没过去多久，都还没完全摆脱心理阴影，你怎么就能那么逼他呢？”

傅闻青想争辩，可内心有愧，连她也没法帮自己开脱。对秦山说的话，可能确实是太鲁莽了，她不该不顾后果地伤害他啊！

周远无力地靠在轮椅上，脸扭去一边说：“妈不要你陪，有小钱在就行了。你赶紧的，去秦桥村找小山，今晚要不把他找到，妈怎么能安心啊？”

傅闻青丢不开母亲，但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要她在家里安坐根本不可能。周远发话，她急忙遵命，拿起车钥匙背起包，就冲出了家门。

因为秦山离家出走，所有关心他的人全阵脚大乱，都在猜测他到底会去哪里。如果没和傅闻青在一起，他现在真的就是一个人？

秦江将家里亲戚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一遍，没有结果。

秦威武甚至怀疑他是跑回宁海大学了，这样久的时间没和同学们见面，他不会是想他们了吧？不过转眼又嘲笑起了自己，秦山不管呆哪儿，都是个不爱出声的闷葫芦，朋友少之又少，如果秦春贵说没见过他，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了。

赵月比老公和儿子要心细得多。

站在练功房门口，她硬逼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秦山最可能去的地方。

仔细回想她和傅闻青之间的对话，以及傅闻青对秦山说过的话，她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灵光，又奔回客厅，冲秦江直嚷：“大江，别打电话了，你赶紧去厂里，看看小山会不会在那儿！”

*

几天前，赵月在网上为秦山买了一根能自动收缩、带辨路电子音的盲杖。

从内心说，秦山是很排斥那东西的，拿在手里，就相当于往身上贴了标签，不管走哪儿人们都会知道他是个瞎子。

但对于眼睛看不见的人来说，盲杖可真是个好东西，就算没人搀扶，盲杖也能告诉他哪里有障碍物，怎么走路不会被绊倒。

“有了这根细细的拐杖，我就不需要再麻烦家里人非守着我不可了，今后去工厂上班，也不需要闻青每天接送我吧？真要那样，我不就是占用她全部的时间了？”

这么想着，秦山决定要开始学习正确使用盲杖，让今后的生活全依赖于它。或许等可以自由外出了，还能请大哥帮忙借一只导盲犬呢？那样是不是就意味，他基本可以恢复失明之前的自由了？

失明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失明这件事怀有的恐惧。打败心头恐惧，就又能大步往前走了。

秦山决定要凭自己的能力战胜已困扰了他数月的恐惧。

在练功房里，他听见秦威武放学回家，嫂子在厨房忙做饭，计算着再过一会儿，大哥也该到家了吧？

他想出去迎接秦江，长期以来，都是大哥给他惊喜，又何妨他也给哥哥一个惊喜？假如兄弟俩能在村子里相遇，秦江发现他是一个人走完的一整条乡间小路，得多高兴啊！

秦山越想越渴望那么做，正好赵月忙着招呼刚回家的儿子，全然没有留意，他正一个人用盲杖戳着地，摸索着走出了大院的铁门。

但是，第一次独自出行并没有像秦山设想的那样顺利，他沿着记忆中的乡间路往前走，以为就能和开车的秦江相遇。

尽管有盲杖相助，也只限于帮他避开障碍物，而不具备导航功能，他独自摸索，又怎么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秦山终究是走到岔路上去了，秦江开车回家的途中，没有遇见在路上行走的弟弟。

抹黑走了二十几分钟，秦山一直在计算着走路的时间。

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父亲去工厂玩，对那条可以走机动车的路相当熟悉，他总是夸口说闭着眼睛也能走完呢。

如今真的闭上了两眼，怎么摸索起来，就那样困难呢？

走啊走啊，始终到不了目的地，秦山开始害怕了。他停下来，壮着胆子喊了两声：“哥，哥啊，你在哪？”

声音传出去，四周显得很空旷，这儿压根就不是去工厂那条路啊！怎么第一次出门，就迷路了呢？

秦山急得鼻头发酸，快要哭出来了。这一下，他真弄不清自己到哪儿了，很后悔他不该那么逞强，怎么着也得先给人带着走几次，再单独行动啊！并且如果是在白天也好，好歹路上能有人经过，现在这么晚了，在荒山野岭之地，他还能活着回家吗？

嗨～死了也算了吧，不想给家人添麻烦，现在只能让他们更着急了，他这个废物，还不如死了的好！

正伤心地胡思乱想，就听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秦山什么也不管了，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他急忙就用手杖使劲敲击地面，大喊：“是谁在那里？帮帮我吧，我要去秦桥工艺品厂！”

脚步声停了，但那人没有走，只停顿片刻，又响了起来，正是朝秦山而来。

秦山又期待又恐惧，心想那人要是个谋财害命的拦路强盗，他可不就是主动把自己送进了匪窝？

不过当那人开口说话，秦山放心了，说话者是一个老人，问他：“小伙子，你，是不是眼睛看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