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想走

秦桥工艺品厂的员工宿舍，是一栋建了大概有五六年的六层楼。入住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正如秦江所说，里面没什么人。大多数工人都在自己家住，所以这地方虽然偏僻，倒也十分清静。

从宿舍楼到工厂大门，走路十分钟就够了，傅闻青住在那里上班方便，并且楼下宿管大爷很认真负责，安保状况可以说比工厂好不少。

赵月走进宿舍楼，门房大爷一见是厂长老婆大驾光临挺吃惊的，慌忙要出来迎接，赵月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做5S检查。

傅闻青住在五楼尽头的一个套间里，是一房一厅。房里设施齐全，拎包即可入住，有点类似招待所。一家乡镇企业能把员工宿舍办成这样，可是相当不错的。

门没有关严，一丝光从门缝里透了过来。

赵月轻轻敲两下，里面傅闻青应了一声：“请进。”

“呦，青妹子这么着急要走呢？”赵月进来后见到傅闻青，没话找话地明知故问。

傅闻青也知道来找她的人是谁，两人才刚通完电话呢，但也只顾着往行李箱里塞东西，用一个大背朝着赵月，没有转身迎客的意思。

于是赵月主动走过去，到了她面前。

“哎呀~”赵月在心里惊呼，瞧傅闻青这模样憔悴的，该不会昨晚一宿没睡吧？

两只眼睛都围着黑眼圈，眼袋也掉出来，加上白里发青的肤色，简直像是大病了一场。回想秦山缩在床角的样子，赵月实在是太心疼这两个孩子了，又想起来找傅闻青是打算要问什么，一时间更是难于启齿。

问题是，问不出口也得问啊，秦高明之死事关体大，真实原因必须调查清楚，总不能人家死在自家厂门口不说，还落个死不瞑目吧？

好在赵月不开口，傅闻青心有灵犀地就帮了她一把。

“嫂子，我算着你会来找我。不然早就拎着行李走了呢。”

“啊？”赵月一愣，不知傅闻青何出此言，可稍微一想，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正是料到秦山会怪她，才受了一晚上精神折磨，变成这样子了吗？

傅闻青两只手不停在箱子里进进出出，赵月看着心疼，索性一把按住了她：“小青，别收拾了，嫂子知道你其实不想走，你心里有好多话都没说出来呢。”

傅闻青抽回手，黯然说道：“嫂子你想多了，这儿不需要我了，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碍人家眼，给人家惹麻烦罢了。”

尽是小孩子说的赌气话，赵月听着想笑，又哪笑得出来？轻叹一声说：“妹子啊，你的心情嫂子完全能理解，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你。高明哥中风的事，谁也不愿意见它发生，可它的的确确是发生了，我们能怎么办呢？发生了就只能积极面对。可你现在这样，不管是回镇上还是去哪里心境都不会变的呀。在这儿还能有机会说清楚事实，解决问题呢。”

赵月语重心长一番劝，傅闻青终于停了，冷冷地说：“秦山果然是那么认为我的，并且把心里想的全都告诉你们了。”

赵月连连摇头：“这你可就误会他了。他的难过不比你少，昨晚肯定也是折腾了一夜睡不着。今天他没去上班，就一个人躲房里哭，我去安慰他，他才哭着说了那么一点。我呢，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不用拐弯抹角就能说上正事，这让赵月肩头的重担有所减轻，但在傅闻青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之前，她没法把压在心上的大石头也一起放下。

“嫂子，我可以把昨天所有事件的经过都告诉你，但也得你相信我。人死了就死无对证，我说什么都可以被认为是在开脱，那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要不你们还是让警察来找我吧，假如真需要承担法律责任，我不会有一句怨言的。”

“青妹子，你这话就过分了！”赵月本来觉得伤心和担忧，叫傅闻青这样一怼，可就真生气了。她是好心来劝和的，怎么能被曲解成是为秦高明出头，来找傅闻青算账的呢？

赵月在傅闻青心目中颇有地位，说出那样的气话，她自己也认为不应该。若是对别人还说得过去，站她面前的，可是又贤惠又讲道理的秦江嫂，怼谁也不能怼她啊！

愧疚的心情令傅闻青的蛮横劲下去，她想道歉，可从昨日延续到此刻的惊悸，还有窝在心里那些说不尽的委屈，都令她开不了口，她离开行李箱，落寞地站去了窗边。

傅闻青不坚持要走了，赵月这才放宽心，也跟了过去。

她自然不会责怪傅闻青什么，事态演变成这样，小姑娘还能保持克制，已经是相当不容易，她哪还能因为一句两句气话就和人家过不去？

“秦山，他真的躲在房里不出来吗？他吃了早饭吗？”傅闻青面无表情地问，话语里却仍然流露出对秦山的关心。

赵月笑了一笑，答道：“放心吧，有我和威武在，不会由着他性子来的。我给他煮了粥，看着他喝下去才过来的。”

“哦，那就好。”傅闻青点点头，又把头垂了下去。

赵月望着她问：“那你呢？早上没吃啊？”

傅闻青嘴一撇回答：“饿坏自己，那倒是不至于。可吃不吃得下，就是另一回事了。嫂子，你看这些事闹成这样，我还可能像平常一样去食堂吃早饭吗？”

这个丫头，果然不简单，张嘴就能说中一件事的要害，赵月不佩服她都不行。

赵月尽管文化程度不高，和人打交道的方面可也不弱，既然傅闻青丝毫没有回避问题的怯意，她也就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说：“青妹子的心情我理解，换做是任何人也没办法装得像没事一样。可身体是要顾的，中午跟嫂子回家，嫂子给你做点合胃口的饭菜。不过秦高明的事，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让我知道当时他晕倒时，到底是不是在装？”

“他就是在装！”傅闻青爆发式的吼了出来。

赵月被吼得整个人一颤，可堵心里的东西在那吼声中“哗”一下就疏通了。她可不懂什么心理学，但就凭傅闻青的反应，以及自己对这女孩的了解，就有八成把握能确信，她的回答是真的，昨天秦高明在厂门口，千真万确就是在装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