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冰河时代12：向死而生

罗玉：“当恐慌在一群意志不够坚定的群体中炸开时，人就会本能地寻找一只替罪羊，以掩盖自己的无能与罪恶，寄托可笑的期望在消灭替罪羊，获得救赎上。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门格列夫长叹一声：“是的，从那一天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开始，流言传至聚落，也仅仅引起一些议论。

芬恩每次都能给聚落带来用之不尽的物资，人们享受着他带来的好处；然而人类这种生物，越是过得安逸，欲望就增长的越快。

逐渐的，有人不满足于芬恩带来的和平与安逸，开始盘算着用他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他们向上举报了芬恩的存在，以及芬恩表现出的与众不同；但这件事无法和聚落的其他人交代，于是上报芬恩的那些人，利用了外界关于圣子们带来不幸的流言。

制造了一场流感，本就处在舆论恐慌的人们，马上就被蛊惑，认为这是芬恩带来的传染，被煽动起来的人群，要将芬恩赶出聚落。

{罗玉：“这群人真傻，赶走芬恩，他们不就断粮了？”}

聚落的人们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他们想到了一条歹毒的计策，扣押人质。

{罗玉：“人质？费多夫妇？”}

是的。

彼时，卓娅虽然得到药物治疗，身体状况略有缓和，可依旧虚弱不堪。

于是聚落的人们借此牵绊住芬恩，下令禁止他回归聚落的同时，又暗示芬恩，必须继续寻找物资拿回聚落，才能保证卓娅的生命安全。

于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就成为了冰原上游荡的一律孤魂。

饶是他有着坚韧的意志，他是圣子计划中最成功的作品，可他依旧是人类。

为了卓娅，他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进入暗区冒死寻找物资。

几乎每天清晨，人们都能看到聚落的大门以外，堆满物资。

然而，这群贪婪地人，并且如约把物资分配给费多夫妇；我曾试图暗中帮助他们夫妇，可久而久之，逐渐被聚落的人们察觉。

于是，我被迫离开聚落，作为一个流浪医生去往其他聚落。

后来，我尝试回到聚落探望费多夫妇。

可是等着我的，却是已经坍塌的废墟。

在我走后的半个月，卓娅离世，而费多也因伤心与饥寒交迫，相继离去。

于是我试图前往暗区寻找芬恩，可当我准备前往的时候，一个曾经被我救过的聚落居民告诉我，芬恩早已不知去向。

我多方打探，才知道，是聚落的人们，借费多与卓娅的死，吸引芬恩回到聚落，然而他们早已跟沙俄布下天罗地网，要抓捕芬恩。

是芬恩拼命逃脱，才幸免于难。

后来，我听说他逃到西英附近，就销声匿迹了，于是我追随至此，却得不到进入西英的许可，只能找到这里作为安家点，四处寻找芬恩的下落。

门格列夫深呼吸，平复心情，转头注视着罗玉：“那孩子经历过太多挫折与欺骗，我能理解他如今的改变。

但这终究是我们的错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善待他。”

罗玉笑笑：“您说的好像要嫁女儿似的。”他起身，朝门格列夫深鞠一躬，“不过，您的请求我听到了。不如说，我本就打算和芬恩和平相处的，只是他一直在排斥，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劝他了。”

“那我就此告辞了。”

“等等。”门格列夫叫住罗玉，他拿出一个像荷包一样四方形的小袋子，上面用一条链子穿好，像项链似的。

“这个送给你，说真的，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

“他叫陆景。”

罗玉接下挂坠，戴在脖子上，朝门格列夫深鞠一躬，然后走向离开地下洞穴的门，这里直通一条商场遗址，门格列夫常常在这里拿去物资。

临行前，门格列夫特意告诉罗玉，人类是有控制演化的潜质的，门口那只帮他守门的大熊，就是门格列夫养的一只松狮犬通过训练和催化演化而来的。

罗玉不太明白，为什么门格列夫要着重强调这件事，兴许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研究成果；未曾多想，就道别了门格列夫。

罗玉算了一下时间，自己已经晚归队一天了，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惩罚，他不敢耽搁，朝西英城方向急行军。

当他看见高耸的城墙时，已经是中午，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好看到探索队的7名成员抵达城门交差。

也就是说，这些人也同样在外流亡了一夜；法不责众，罗玉这下放心了。

他悄无声息地跟上队伍，走进军营，穿重甲的士兵协助他们卸下取回来的物资，然后进行清点。

交付完背包之后，罗玉才注意到回来的只有八个人。

没有芬恩！

“等一下，好像少了一个人。”罗玉起身询问其他探索队员，“你们有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人？”

“哦，你是说提前离队那个小子吧？我好像看到他被两只豹虎追到暗区深处了。

反正探索队外出巡逻，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了，咱们这次可是保住了8个人，回去都能吹一番了。

再说了，分明是那家伙贪生怕死，自己离队了，没回来也是活该。

说真的，我们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吸引了那群野兽的注意力，我们都得死。等会军功分你一成。”

“放屁！”罗玉怒斥他们，虽然他也挺讨厌芬恩，但听完门格列夫的讲述之后，他也不那么排斥芬恩，更何况他能确定，在目标点配合他营救探索队的，就是芬恩。

罗玉转身城门外走去，看守大门的士兵齐刷刷用枪指向他，将罗玉拦在门口。

“让开，我要去救人！”

“救人？哈哈哈，你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还想装英雄？滚回去，否则不等你救人，先崩了你。”

“没事，让他去。”一名军官朝城门走来，“执行官说了，随便他。”

说着军官瞥向罗玉：“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进门。”

罗玉站在高墙之下，听见身后齿轮转动的摩擦声，城门轰然关闭，仿佛把一切安全感都和他切断，眼前只有一望无垠的冰原。

罗玉开始在心里思考，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但转瞬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反正他已经因为一时血勇离开西英城，值不值得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芬恩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这就够了。

罗玉挥去脑袋里的杂念，全心全意追踪芬恩的去向，他再次回到之前探索队被困的地方，那里是一切的起点。

他决定从这里作为起点追踪。

回想先前玻璃破碎时的情形，芬恩最可能出现在右边的某个位置，这里需要足够距离能正好击碎玻璃。

罗玉一边思考，一边来到右边两栋建筑的夹角处。

这里是最佳位置。

他果然在这里发现了一排脚印。

罗玉追踪着脚印深入暗区，越往深处，脚印越乱，而且越浅，昨天夜里似乎下了点小雪，或多或少掩盖了脚印。

但根据探索队提供的线索，大概就在这里。

一股冷风吹来，罗玉闻到了隐藏在风中的血腥味。

他迅速趴下，匍匐前进，在一颗被冰冻的树木后面隐身，他看到前方有一处村庄的遗址，有两只豹虎和几只鬣狗徘徊于此。

距离遗址不远处的地上有十分醒目的干涸血渍，血渍的旁边有一只被吃的七零八落的鬣狗遗骸，肋骨上插着一把刀。

是探索队的刀。

一定是芬恩！

罗玉拾起附近的冰块，朝旁边丢过去，弄出响动。

而这一次，那些野兽只是抬头看了看，然后不予理会，显然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这些畜生也太聪明了。

现在芬恩一定就在某间民房里，罗玉明白，如果要搞定芬恩，仅仅用脑子是不行的。

必须用真心换真心。

罗玉拔出军刀，左手冰镐，右手军刀。

现在，他只有下下策。

引开野兽！

他深呼吸，略微热热身，然后仰天呼出声音：“喂！”

他站在冰丘之上，居高临下望着徘徊在村庄遗址的野兽：“来追我！”

那些野兽久攻芬恩不下，耐心早已消磨，现在看到新的猎物出现，转身追向罗玉。

罗玉在暗区冰林里穿梭，和追逐他的野兽兜圈子，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些野兽的智力。

一开始他还能游刃有余地遛狗，可时间长了，这些动物的感官远比人类敏锐得多，马上意识到自己在被牵制。

于是迅速改变的策略，开始对罗玉进行反围捕。

要论对暗区地形的了解，罗玉远不如这些久而生活在暗区的兽群，他很快落入兽群布下的包围圈，只留有一处生路。

那是一处断崖。

曾经是两块陆地相连，在冰河降临时，那块大陆被海啸吞没，形成一处阶梯式的断崖，落差足有百米。

罗玉且战且退，退到悬崖边。

豹虎和鬣狗围成一条防线，断绝罗玉的生路。

现在，罗玉没有后手了，他能做的，只有赌。

将生还的希望，作为赌注，赌芬恩人性未泯。

“嗷！”

随着其中一只鬣狗低吼，发出冲锋的指令，兽群一扑而上。

罗玉后撤一步，转身跳崖！

扑向罗玉的豹虎和鬣狗，被这个人类的惊人之举吓到，有些已经扑出去的扑了个空，没止住惯性，坠下断崖。

最后只剩下几只鬣狗，朝着空无一物的悬崖，不甘的吠叫几声，然后悻悻离去。

冰镐与军刀在冰层上划出刺耳的响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断有冰碴从冰镐凿出的缝隙间滚落。

罗玉在坠崖的一瞬间，左手冰镐，右手军刀，双管齐下，切入冰层，将自己固定在半悬空中。

他一刻都不敢松懈，只要松下一点力量，自己就可能坠崖身亡。

此时，他感觉度秒如年，心脏每秒都在加剧跳动，他感觉自己的双臂酸麻，再然后是腰部疼痛，最后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悲鸣。

更加致命的是，罗玉的双手不断分泌汗水，刀柄和铁杆越来越滑，他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了。

而冰镐切入冰层的一段也开始松动。

难道说自己赌错了？

也可能自己本就是一厢情愿。

听了门格列夫的故事，就真的相信芬恩良心未泯。

万一他并不像门格列夫所说，那么纯真善良呢？

万一他真的铁了心，不再当一个好人呢？

万一他求生的欲望战胜了良心，选择独自逃跑呢？

自己凭什么相信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甚至敌视自己的人呢？

说到底，自己的选择和做法，不过是感动自己罢了……

但是，但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小瑶还在等着自己。

必须活下去！必须！

“芬恩！！！”这是罗玉最后一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胸腔所有的气，“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的委屈，你的不甘，你的愤怒！所以，难道你还想向谁祈求未来吗？！醒醒吧！这个世界没有神明，能带给所有人未来的那个人也不存在！

但是……你至少，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罗玉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吐出自己一腔愤懑，他突然觉得一身轻松，手不自觉的松开了冰镐与刀柄。

完了。

下坠。

罗玉任由自己向下坠落。

一瞬间的失重感攀上他的神经末梢。

但这股感觉，在下一瞬间便停止了。

啪！

他感受到，一股强有力的拉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看着你挺瘦的，还真TN沉。”

在罗玉将要坠崖的瞬间，芬恩出现在悬崖边，他单手抓住悬崖一块突出的冰锥，左手抓住罗玉的手臂，以单臂引体向上的姿势，生生将罗玉带回到悬崖的冰面上。

两个人精疲力尽地躺在冰盖之上，望着苍茫的天空，不住地喘息着。

“你刚……刚说了什么？了解我的委屈？我的过去？”

“啊……我碰到了一个人，叫门格列夫的人。他告诉我你的过去。”罗玉开门见山。

“……”芬恩一阵沉默，然后翻身而起，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罗玉，“你别想多了，曾经的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我已经看透了人类的虚伪，包括你。所以你不用抱有什么期望，我跟你不会成为朋友，跟任何人都不会。

明白了，就赶紧滚。”

罗玉依旧躺在地上，平复气息，他平静地问芬恩：“既然如此，你还救那些探索队的队员，还跑回来救我干什么？”

“你喊的声音太大，怕你引来狼。”

“诡辩。”

“随你怎么理解。”芬恩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玉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听见芬恩的声音：“你还想躺多久？冰上很舒服是吗？”

罗玉笑了。

慢慢坐起身，追着芬恩的身影，朝西英城的方向返回。

当他们再回到西英城，已经是傍晚。

罗玉本以为，他们回来，见到的应该是紧闭的大门，他已经想过该如何劝说守卫开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来到西英城城门时，看到的却是排成一队的重甲士兵。

这些士兵神色肃穆，作出一副时刻备战的姿态。

当他们看到罗玉和芬恩归来时，从阵列的后方传来号令。

“瞄准！”

“预备！”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