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有几天没有上杨杭家，杨明突然问，那个大姐姐呢？怎么不见来家里了？母亲听到儿子的话，有些惊喜，又有些气愤。毕竟儿子肯说话了。母亲说，人家是单位里的人，单位里还有好多事，不会天天来我们家里走的。

杨杭的妻子正在换衣服，准备去教堂做礼拜。教堂在南岗，这擦子街有一段路。当然，阿姨不指望基督能帮助杨明走出自闭症。这一天是教友聚餐，希望杨明一起吃饭，家里准备不开伙。家庭主妇的离开，让老杨也不大痛快，对妻子上教堂的事情说叨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两人于是吵了起来。

听到杨明问起王燕，妻子顺着话说，中午一起去教堂吧。杨明摇了摇头。阿姨仍然不肯放弃，继续大声喊着杨明。

这时，王燕出现在小院里。杨明眼前一亮。杨杭的妻子看到王燕，就说起上教堂的事情。王燕问，以前一起去过吗？

阿姨喃喃念叨，以前曾经一起去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不肯去了，一定是听了父亲对基督的贬损！阿姨走上二楼，想把杨明从楼下拉下来，杨明正在电脑前玩着游戏，剧烈的打斗声让他对母亲的召唤充耳不闻。阿姨上去把电关了，游戏的声音顿时消失。杨明生气地站了起来，又要去打开。阿姨拉着他，不让他继续玩下去。杨明不管不顾，把母亲狠狠地推到一边。

阿姨顿时又冒起了火气，把一辈子的委屈和埋怨突然搅进了这场争夺之中，把杨明的病情丢一边，立即大骂了起来，扯着儿子的衣服往门边拉。儿子抡起胳膊，毫不犹豫地把母亲推到地上，踢了几脚。王燕觉得杨明过分了，上楼去扶起阿姨，劝说她不要跟杨明计较，提醒杨明是一个病人。阿姨一边起来往楼下走，一边诉说生下不肖之子的懊悔。她觉得心里不解气，看到老杨在地上默默地整理青菜，朝一个菜筐狠狠地踢了过去，整理好的菜堆顿时瓦解散落。

阿姨骂骂咧咧地说，天天只知道种菜，说了要带着这个阎王儿子去看病，就是不肯放下菜地，现在倒好，把这么大一个人养成什么了，比人家养的宠物还难伺候，还不听话。

老杨显然被惹怒了，说，你天天只知道信基督，你看看基督帮你治好儿子了吗？没地方出气，拿这些青菜干吗？这是钱，这是一家子的粮米！没这些菜你们喝西北风去。老杨要前往抽打妻子，王燕赶紧拉开，把菜筐扶起来，拉着阿姨出了门。正好邻居在叫阿姨出发，于是老杨家的小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王燕不知道这样的冲突发生了多少次，但知道杨明的问题越来越让他们揪心。看到老杨蹲在地上继续默默地整理菜筐，王燕顿时感到无法控制的悲伤，为这一家子的境况。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出路何在，面对杨明的病情一筹莫展。

王燕安慰了一阵子，离开了小院。王燕没有把协议表拿出来让老杨看。老杨这个时候需要安静。在小院外的路上，依然能听到楼上传来游戏的声音，是杨明打开的电脑。这是一个悲哀的现实，父母在地里埋头苦干，承受着真实的人间痛苦，而儿子沉醉在虚拟的游戏之间，没有一点事儿一般。

中午的时候，王燕约老杨出来吃饭，但老杨不肯。只好打电话给杨萍，叫老杨一起出来吃饭。王燕试图把杨明叫出来，杨明答应了，但走到门口，又转回身。

在餐馆里，杨杭喝了一点酒，说叨着杨明的不是。杨杭说，如果你们能让杨明快点好起来，我一定全部都听你们的安排！王燕说，我想带杨明出去走走。杨萍听了，说，如果他愿意跟你出去，那倒好，你可以叫上朱平一起去。

带杨明出去走走，是王燕一直就有的想法。倒不是为了推动老杨签约，而是这孩子的问题让她好奇。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竟然整天呆在家里不愿意出去，到底内心世界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让他不能回到常人的生活？王燕读过太多这方面的小说了，精神障碍是一个奇怪的问题，让所有的医生和作家都感到困惑而又着迷。

事实上，有一些精神障碍者不过是一种“被疯子”，他或她自己倒是清醒的，只不过不想与平常人一样活着。杨明是不是清醒的？王燕听老杨的妻子伤心地说过，她总觉得杨明是正常的，但医生不相信。老杨卖了老房子后，和她一起带着杨明到南昌求医，杨明不愿意住院，医生把杨明捆了起来，强制进行了一个月的治疗，每天不过是服用一些镇静的药丸。回到家里之后，杨明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更加不愿意出去，上街，下地，去教堂，都不肯了。药不能断，病不见好，可把人愁坏了！

虽然不能指责医生，但这个信息让我相信，杨明可能是正常的，至少生理上是正常的，只是心理上与正常的世界闹起了别扭，不愿意跟平常人一样生活。把没病的治出病来，这是社会上经常出现的情况。

下午，王燕来到老杨家，跟老杨商量，杨明整天沉迷于网络世界，我想带他去红军村游玩，试一试有没有作用。老杨答应了。老杨说，你有几天没来了，他还问起过你呢。王燕心里有些惊讶。走到杨明的房间，王燕友好打起了招呼。杨明看到王燕来了，显出快乐的神情。

王燕看到他电脑上的游戏，就问，你玩的是什么呢？

杨明说，王者荣耀。

王燕是一个电脑游戏迷。在采写最紧张的时候，她总是会抽点时间玩两遍缓解压力。事实上，如果有时想不出好的标题，找不到好的主题，她不愿意被稿子折磨得暗无天日，宁愿抹起手机玩起游戏来。当然，玩的时候脑子还在转动。说不定某个游戏情节触动，立即关掉游戏，把灵感记录下来，扑到电脑前重新写作。这样的事情王燕屡试不爽。当然，游戏的事情王燕也是内行。

王燕跟杨明聊起了游戏的话题。杨明聊得非常热乎。

王燕说，这游戏可有意思了，我也经常玩，我可以一边玩一边想工作的事情，当然想好工作的事情我可以立即停下来。王燕问杨明，你能做到吗？

杨明说，我没有工作，我不想工作。

这正是王燕担心的地方。王者荣耀就是孩子们能够参与的科幻片。杨明没有生活目标，游戏就是全部内容。王者荣耀荣登2016中国泛娱乐指数盛典“中国IP价值榜-游戏榜top10”，这个盛行全国的游戏统治了多少青少年的时光。现在的八零和九零后，确实是玩坏的一代，当然没有玩坏的就是社会的顶梁柱。真金不怕火炼，但多少人不是真金。王燕迟早相信，这款游戏必须限制，最少要发布“限时令”，最好的办法是12周岁以下每天限玩1小时，晚上禁止登陆，12周岁以上每天限玩2小时，超出时间的玩家要强制下线。

王燕说，一个老玩一样东西没意思透了。我以前也老玩游戏，后来有朋友叫我一起到外面走走，我觉得游戏之后出去放松一下会更好，下一次玩起来会更有劲。

杨明说，我不喜欢外面，外面的世界没意思透了。

王燕说，你不信？要吗我们玩一会儿比比，看看我们谁厉害。杨明笑了起来，没有反对。

王燕于是提出了要打一个赌，如果我赢了以后得听我的。杨明答应了。

第一次，王燕故意输了，杨明没有看出来，心里非常开心。王燕于是约定，我不甘心输了，明天还要再来一次比赛，我一定要打败他。临走的时候，杨明把王燕送到了小院里。老杨惊讶地看着杨明笑容满面，向王燕挥手。王燕悄悄地对老杨说，杨明是正常的，你看今天我们聊了这么多。

第二天上午王燕来到老杨家的时候，杨明已经在小院子里等了。这一次王燕没有手软，把他打败了，杨明输得非常惨。王燕安慰他说，不要紧的，游戏不在于输赢，而在于消磨时间，我要你听我的，不是不让你玩，而是约好一天玩两个小时，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带你去外头玩玩。杨明立即点头答应了。

次日，王燕再次来到小院。杨明早早站在了门边。王燕问老杨，杨明昨天有没有听话，只玩两个小时游戏。老杨笑着说，昨天好像没有听到电视声响。杨明没有说话，就冲着我呵呵地笑。我竖起拇指说，行，今天奖励你，带你去外头玩。

王燕没让杨明坐在副驾座上。说实话，王燕心里有点虚。她开着车子往国道上走，心里有些紧张。一开始也不知道去哪里玩，觉得人多了的地方不好，怕他不习惯杂闹；人少了的地方也不太好，怕他有所异动。车子出了城区，往东走去，想拐进景区，但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在国道上走。在一些僻静的路段。王燕从后视镜里回看，杨明坐在后面，倒是规规矩矩的，只是有些兴奋地往窗外瞧着。

王燕终于想起了一个地方，就是和朱平去过的红军村。停了车子，两人在村子里转了起来。王燕跟他说，你看，你们家以前也住这样的土屋，这些土屋是以前的样子，你有印象吗？

杨明点了点头。

走出土屋展览区，王燕带着他来到村场上，走进了大祠堂。走到图书馆，正好有个中学生在借书，两人走了进去。王燕问杨明，你以前喜欢看书吗？杨明仍然只是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一排排的书架。

王燕抽了一本看了起来，但杨明没有跟着我，茫然无措地在书架上转悠。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王燕感觉到异常安静，就朝杨明看去。他静静地坐在一边，不时神秘地看来。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到一种奇怪的光芒。王燕怕他在一边呆得无聊，于是放下书，带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又来到了村场前面的蔬菜园里。王燕指着大棚说，这是种菜的，你知道吗？他点了点头。王燕把他带进观光园中间，一些村民正在大棚中间摘菜，除草，剪叶，田间的水泥路上摆放着一个个塑料筐。王燕对杨明说，你爸爸也是种菜的，你看看，这里的农民种菜不一样，你看出来了吗？

杨明仍然只是呵呵地笑着，好奇地看着那些大棚里的农民，特别是看着那些被封闭的菜蔬，他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大棚里也能长出青菜？

王燕点点头，告诉他说，不但能够生长，而且产量比你爸爸菜地里的更好。

两人沿着水泥路把菜棚果园走了一遍，回到了村场上。王燕又把杨明带进了一个小店。王燕知道杨明没有带烟，向小店要了一包，塞给他。杨明笑呵呵地接了过去。王燕指着小店里的电脑说，你看，刚才的蔬菜，他们带到城里去买，有些就在为电脑里卖呢，你别以为电脑只可能打游戏，它的用处大着呢！以后，你可以在家里查查，这村子里的菜是不是正在叫卖。

杨明说，好的。

两人刚出小店，突然看到村场涌进来一批客人。一部，两部，三部……接连不断的大巴开进村里来。这时，意外地听到有人在喊王燕。王燕扭头望去，杨萍从一辆大巴里走出来，正在招手。她面带微笑，举着小红旗，拿着小喇叭，招呼着大家下车。王燕想起来，这就是她前几天忙着的西安团队，车里下来的也是一群中学生，青春的面孔挤满了村场。

王燕带着杨明跟了前去，跟随团队听杨萍讲解。杨萍在祠堂前集合着队伍，讲起了村子的历史。杨明抽着烟，在一边听着。王燕悄悄地说，这么多人在一起，能不能现在不抽烟，大家不喜欢抽烟的人！杨明愣了愣，有些不情愿地把烟丢到地面，踩灭了。但他没有去捡起来，王燕只得弯腰，把烟头丢进旁边的垃圾筒。

杨萍带着学生们上了屋后的蛤蟆岭。王燕和杨明随在在队伍的最后，像是队伍的一部分，又像是一个围观的村民。学生们清一色穿着红军服。一千人的红军服队伍排满了山岭，站在在纪念亭前开展活动。

有一瞬间，王燕幻想将来的野庙前会有这样的场景。既然群众还没有更好的命名，野庙为什么不能变为红军庙呢？那庙前的砖塔又为什么不能称为红军塔呢？听说那砖塔就是游击队的联络处，一些松动的砖块后头，可能就有一份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