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戏?
听见议论,最外面一桌的女眷宾客里,有个年逾三十的女士,缓缓转过头。
她没有带麻,只是戴着一个黑袖章。
应该是先人的远亲。
她放下手里正在叠的纸钱,来到灵堂前,默默关注着韩潮。
韩潮接过真孝子递过来的三炷香,恭恭敬敬的先人上了,而后,又凑到真孝子身边,听他将先人的生平事迹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忽然,门外三乐声响起。
这是吉时到了。
云阳风俗,先人去世,当天设灵,翌日下世,三天出殡,这是规矩。
而这些规矩里,第二天下世,除了三乐,就是孝子哭灵。
哭灵也算是民间文化的一种,有很多讲究,并非对着先人一通乱哭就成。
首先,嗓子要好,气足。因少则要哭一个小时,多则要哭三个钟头。
其次,要会将先人的生平临时编成一套说辞,每个活,哭灵的都是临时找来的,谁也不认识先人。这是考验临场发挥呢。
再者,要会唱,表演情绪还得到位。没感情,自然不会真心的哭,所以,还涉及到表演功底,调动情绪。
所以很多真孝子,虽然伤心,却干不了这个活。
这样也就诞生了一种民间艺术工作——哭灵人。
虽然,这有点不登大雅之堂,却是极考验人的。
嗓音、唱功、编曲、记忆力、乐感、节拍,一样都不能差。
最重要的,心态,要能当的下脸面。
“哎呀!我滴娘啊……”
一声天籁般的哭嚎,如从天而降的圆珠,滚动在每个人的耳边。
这音色和运气,可这不赖。
“哎呀,可怜你年纪轻轻便失怙,人到中年又守寡,好不容易熬到子孙满堂享清福,却一缕清魂归极乐呀……”
从得到先人的资料,到编出来这套话,也就几分钟吧,竟然节拍和押韵竟然也不错。
姜一飞站在灵堂前看着。
韩潮跪着,即便穿着肥大的孝子服,可他的背影,依然清瘦的叫人心疼。
空灵哀怨的声音,拖得很长,飞得很远。
半个小时唱下来,灵堂里,原本热闹的气氛,逐渐被压了下来。
已经有妇女开始跟着呜咽起来。
“娘啊!你老走好啊……”
听着别人将自己母亲的一生,声情并茂的唱出来,真孝子受不了了。
“噗通”一声,给先人跪下了。
紧接着,哭泣声四起。
“下世!乐起!”
司仪唱和完,唢呐手吹得震天响。
众人都纷纷哭起来。
有人上前去做仪式。
这时候,韩潮摸着膝盖,一瘸一拐的退到墙边,漫不经心的脱着身上的孝服。
“哎,一飞,下世了,快跪下磕头!”一旁有人拉姜一飞。
姜一飞这才从观察韩潮的思绪里醒神,赶忙随着众人一同跪下。
等整个仪式结束,她将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再看到韩潮。
“哎,二表哥,刚才那个哭灵的孝子呢?”
姜一飞拉住真孝子。
“拿钱走了啊,我可没说哭一个小时还包一顿饭啊!”
“那小子可真不便宜,一个小时大几百呢!”
“唉!走了多久了?”姜一飞着急,压根没心思和真孝子叨叨价格贵贱。
“约莫十分钟有了啊!”
“怎么?你要找他?”
“哎,你家谁用?”
“哎?”
真孝子还在嘀咕,姜一飞已经丢下他追了出去。
城中村,四通八达,姜一飞漫无目的的一顿瞎找,都没看到韩潮的影子。
正当她失望之际。
马路边,一辆公交车驶过,给她让出了空间。
她看到站在对面等公交的韩潮。
姜一飞兴奋不已,正要追过去,却险些被一辆电动车撞到。
“哎,你不长眼啊!
“找死也不是这样的找法!”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姜一飞连忙道歉。
马路对面,韩潮耳朵里塞着耳机,完全没在意对面发生的事情。
此刻,八路公交反方向的车到了,他跳上了车。
“哎——哎——”
“等一下,等一下!”姜一飞追着公交车,
直到最后,她跑不动了,蹲在马路上喘粗气。
可惜,坐在车尾的韩潮,毫不知情。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公交车开始拐弯,视野里,远远的出现了一桩宏伟厚重的拱门。
韩潮将连帽衫的帽子赶忙扣下来,盖住自己的眼睛,整个人都往下缩了缩。
“云阳一中到了,请下车。”
公交停住,报站。
紧接着,车门打开,身边很多人,陆陆续续的下车。
韩潮假寐,却能感知道周围的一切。
“哗啦”一声,车门关上了。
韩潮掀开帽檐,还是一下坐直了身子。
窗外,那宏伟庄严的拱门上,镌刻的赤色楷书,“云阳一中”和校门边,低垂摇曳的杨柳一块,渐行渐远。
韩潮伸长了脖子眺望。依稀可见在操场上奔跑的学生。
最终,车子再次拐弯。
一中,在韩潮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就好像一年前的六月,高考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样的突然和惆怅。
一年前,班主任周老师还在黑板上写下距离高考还剩十天的时候,母亲韩若琳就病倒了,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是尿毒症中期。
母亲一直瞒着自己。
韩潮在医院赔了三天四夜,母亲才缓过来。
可是,颓废无助的心情,一贫如洗的家,高昂的治疗费用,让韩潮再也无法回到校园,再也不能走进高考考场。
所以,脱下了校服,在别人都去看考场的时候,悄然离去。
今天早上,那个被抢了钱包的女孩子,穿的,就是一中的校服啊。
不知道她今年上高几,是不是也要参考高考了……
韩潮重重的叹了口气。
“太阳城小区到了,请下车。”
“哐当”一下,车门开了。
韩潮心事重重的下来,慢悠悠往里走。
进了四号楼的过道。
韩潮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
没人。
韩潮快步走进楼梯间,将口袋里的东西里“红包”掏了出来。
一张,两张,三张……
整整六张一百。
数完后,韩潮又将信箱后的砖块抽出来一块,伸手从里面摸出一个牛皮纸袋。
打开一看,里面是红红绿绿的一沓钱。
韩潮再次四下看了看,然后将两笔钱放在一起,又重新数了一遍,再放进牛皮纸袋,塞进了墙缝,堵好了砖块。
“啪啪!”韩潮拍了拍灰扑扑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刚才的失落,也一扫而空。
这些钱,都是他哭孝子赚来的,要存着,过日子,给母亲韩若琳看病应急。
这钱不能藏在家里,免得被韩若琳发现。
而自己唱孝子的事情,更不能让母亲知道。
“你母亲的病是中期,肾功能坏死了60%,只怕以后是离不开透析的。”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你们要有个准备呀……”
韩潮回想着医生的话,出了神。
“你怎么坐在这儿?”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头顶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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