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到来的大战

1

“这是三个小时以前从欧罗巴空间站传回来的画面。”奥格的面前出现了全息投影。

投影上播放了欧罗巴空间站被收割者飞船包围的过程，在空间站的最后时刻，其上的三百多名成员全部站在篮球场大小的中央大厅之中。从摄像头拍到的画面上看，前排的人群突然向前栽倒，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揉在一起，裹成一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球。肉球在人群中翻滚，从人们身体之上碾过去，疯狂的惨叫声充斥着空间站，伴随着他们血液内脏被挤出和骨骼被压碎的声音。连成一片的血花覆盖了地面，粘稠的血液和内脏一起被喷射到墙上，缓缓地往下滴落。肉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被一个从舷窗中伸进去的巨大触手给吸了进去。

“这是什么？”钟山惊恐地问，他声音颤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胃里的酸液都涌上了喉咙管。

“这就是收割的过程。”奥格说。“在我瘫痪期间，收割者对木星轨道上的欧罗巴空间站上的全体成员进行了收割。即使我不是人类，也觉得挺恶心的。现在你还觉得人类会接受它们的收割吗？”

钟山没有想到收割的过程竟是这么残忍和血腥。

“他们将近三十年没有任何行动。却刚好在你们将梵天移植之后、我对欧罗巴空间站的控制失效时，突然入侵，为什么会这么巧合？他们还会继续深入，入侵地球吗？”奥格的语言虽然咄咄逼人，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没有一丝情绪。“这都是白板造成的，他是人类的罪人……”

奥格的指责让钟山汗如雨下，刚才的视频影像还在钟山脑中播放，他感觉恶心得快要窒息，甚至想要把胃吐出来。

正在他还在恶心干呕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闷响。他还没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接着又是第二声，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似乎是爆炸的声音。爆炸声一声一声地响起，每次都比上一次更加靠近。最后，爆炸声到了门口。

“砰！”一声巨响之后，钟山眼看着病房的墙壁被震耳欲聋的爆炸给推翻。爆炸的冲击力把站在钟山对面的奥格轰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另一侧的墙上，炸开的墙壁碎片打在它的身上，把它的机械身体都撞得变了形。浓烟从墙壁的洞口涌了进来，呛得钟山一阵咳嗽。

浓烟之中，段雪瞳破门而入，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白色制服，手上端着一把不知名的巨大步枪。

“你们聊够了没？”段雪瞳对钟山说。“该回家了。”

她高挑而紧致的大长腿踩在奥格已经变形了的身体上，钟山看着段雪瞳威风凛凛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一个女超人。

她走到钟山面前，把钟山的被子掀了起来。

钟山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他想要用手遮挡一下自己赤裸的身体。但他的动作立刻被全身触电一样的疼痛打断，他疼得龇牙咧嘴，根本无法动弹。

相比于钟山的尴尬，段雪瞳却无比地淡定，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圆球，轻轻地放在钟山身上。

圆球迅速展开，紧贴着钟山的身体蔓延。深渊监视者重新覆盖了钟山的身体，不知道段雪瞳是从哪里找到这件机甲的。

穿上机甲之后，机甲的紧急治疗系统开始满负荷运作，钟山的疼痛稍微有些减轻。他在段雪瞳的帮助下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搀扶着钟山往门外走去。

在走出门之前，钟山回头看了一样倒地的奥格，或者说，奥格控制的这个机器人。机器人无力地瘫倒在碎片中，它的头偏到一边，绿色的眼睛瞪着钟山。

“机会来了，冬眠人……”

它话还没说完，段雪瞳转身就是一枪，把它轰成了一滩铁水。

钟山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奥格的意思，它就是想让钟山借着这个机会返回ERL的大本营，然后让自己刺杀白板。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那个嵌入自己大脑的炸弹炸成植物人。钟山看了段雪瞳一眼，她并没有听出奥格的意思。

奥格在之前就说过，它会在两个小时之后安排钟山返回地球拯救同盟的基地。难道这一切都在它的安排之中吗？

他们来到走廊，钟山看见走廊延伸方向，右侧的墙壁已经被轰出了一排巨大的坑洞，左侧的落地窗已经完全碎裂，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从落地窗向外看，是同步环巨大的环形城市，他们身处在一座高楼之上，往下看是白色的机械之城。

一艘洁白的“鸿鹄”式宇宙飞船悬停在落地窗前。

“钟山，能不能帮我保密？”少女背对着钟山，侧过脸来，轻轻地说。

“保密什么？”钟山问。

“我是机器人的事情。”

钟山和段雪瞳对视，她的眼睛还是如星空一样清澈，没有一丝波澜。

这个少女，还是段雪瞳吗，她是不是已经被奥格动过手脚了？

但此时看她凶悍而野蛮、冷漠中透露出对自己的关心的样子，还和之前的段雪瞳一模一样。

她是个机器人，却在为了人类而拼命作战，她的思想和情感跟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被白板描述为十恶不赦的奥格，也自称在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倾尽全力。

钟山第一次产生了怀疑，自己到底该站在ERL和奥格的哪一边？

舱门打开，钟山看见机舱中坐着的另外两个人，隼人对他微微颔首，科尔克洛夫对着他龇牙咧嘴地笑。原来他们都没事，钟山看着他们熟悉的笑容，内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之所以能把飞船开到这里来，都在奥格的安排之中，是它故意要给钟山逃离同步环的机会。而他们却都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捣毁了敌人总部，并且能够成功逃脱的拯救世界的英雄。

段雪瞳把钟山扶上飞船，钟山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

“冬眠人，我们成功了。”科尔克洛夫喜不自胜，大力地拍了钟山一掌。

钟山隔着机甲都能感受到他的力道，肩膀生疼。

“现在我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同步环已经对我们门户大开了。”他得意地说。

“先别高兴地太早。”隼人说。“我们还不知道梵天到底获得了多少权限，奥格是不是还会突然又重新获得控制。总之先回基地吧，我们要从长计议……”

他们不知道奥格把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所有人都只是奥格棋盘上的棋子，地球拯救同盟的所有行动都在它的预料之中。

钟山感觉一种沉重的疲倦感席卷而来，飞船中另外三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瘫倒在座椅上沉沉睡去。

2

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基地中自己的床上。

房间中一切正常，所有的东西都跟之前一样，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难道刚发生的同步环大战只是一场梦？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左上方，这里的伤口还在，说明奥格埋在他脑中的炸弹也还在。他被打回了现实，现实还是一滩泥潭，他深陷其中。他现在是白板和奥格的双面间谍，两边即将展开最后决战，而强大的收割者也濒临城下。但他没有时间去关心人类的命运了，他只剩下不到八十个小时，别说拯救人类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钟山昏睡了一天多，离奥格给他的最后期限还剩不到四十个小时。

“冬眠人，你终于醒了。”当钟山来到基地大厅时，迎接他的是隼人、段雪瞳和白板等人，在他们身后是基地的所有成员。

“现在全世界都把你当做企图毁灭世界的罪人。”科尔克洛夫幸灾乐祸地笑着说。“他们都指控你侵入了奥格，还炸了同步环。”

“别捉弄他了，多亏了他，梵天终于能够接管奥格。”和科尔克洛夫不同，白板热烈地欢迎了钟山的归来。“只有我们知道，你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基地里面爆发了热烈的掌声，人群都在欢迎英雄的凯旋。

“冬眠人这个称号不再是歧视性的称呼，而是世界的拯救者。”白板高声地赞扬钟山。“谁也想不到，一个来自过去的人，一个不被时代理解的人，竟然拨动了未来的齿轮！”

钟山看着沸腾的人群，眼神有些恍惚。那些掌声和欢呼声听上去毫无真实感，他脑中一片空白。

3

基地中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他们需要设计新世界的蓝图，对于即将到来的梵天支配的世界，他们有太多需要准备的工作。

“在你不在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段雪瞳说。“梵天虽然成功移植了，但对于奥格的接管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只获得了一部分奥格的权限，梵天还在为了覆写奥格而努力，可能还得花几个月时间，我们才能完全抹消掉它。”

“而现在还有更糟糕的事情，收割者刚好在这个时间选择了入侵地球，看来我们也不能指望始文明的庇护了。”

“我们和收割者的大战看来要提前了。”段雪瞳苦笑着说。

钟山的瞳机并没有坏，他登录了新闻网站，想看看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显然，人类世界已经乱了套。

在媒体看来，一切的起因都是白板——也就是钟山造成的。钟山入侵了同步环，是导致全球人工智能崩溃的罪魁祸首。

人工智能的崩溃导致了交通系统、经济系统、供电系统甚至社交网站等等社会各个方面产业的瘫痪。同样也是由于钟山的罪过，导致太阳系星系防御系统失效，引发了收割者的进攻。收割者在沉寂了三十年后，突然启动。他们以奥格的崩溃为契机，重新进入了太阳系。很快就突破了太阳系边缘的空间防御武器，到达了木星轨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突然不再害怕始文明了。欧罗巴空间站被收割的视频画面传遍了全世界，引发了轩然大波。

在短短几十个小时之内，人类世界不仅倒退回一百年以前，而且还面临着种族灭绝的危机。又是一轮混乱的轮回，三十年前的疯狂重新上演。

人类世界并没有做好在没有人工智能的帮助下独自面对外星人的准备。

对于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太空大战，人类显然没有第一次那种热情。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们的了，他们无能为力。没有了奥格的庇护，人类就像襁褓里的婴儿一样无助。

最可怕的是，虽然混乱之中有人焦头烂额，但大部分的人类都是麻木的，他们觉得人工智能崩溃和外星人入侵都事不关己，在他们没有看见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关心怎样抗争的，不管是身边的人死了，还是地球另一头的人死了，他们都不会关心，这就是人性。

人类又是健忘的，第一次大战之后，人类很快就忘记了战争的痛苦，转而投入到对怎样娱乐自己的关注中。太久没有战争，他们把这个即将到来的灭种危机和经济危机、气象灾害等同在一起，陷入了一种“一切都会过去”、“总会有人去想办法”，“把一切都交给精英们吧”的消极情绪中。他们觉得等事情过去，也总会有人收拾残局。

政府开放了秘密修建的避难所，大量的人开始涌入，避难所内已经人满为患，但还有更多的人无法挤进去。很多人索性放弃了避难，陷入了疯狂的狂欢。宗教狂热分子们期待着收割者的到来，让他们可以进入神的世界。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类还没有丧失希望。

人类的精英们开始试图和收割者对话，同时暗中组织现有的所有火力，试图对抗它们。

学术界达到前所未有的统一，科学家们开始共同编写人类知识库，争分夺秒地把人类的知识整理成一部大百科全书。这部百科全书更侧重于人文历史类，他们想利用最后时间留下人类存在的证据。

几个大型航天公司的决定殊途同归，他们决定保存人类文明的火种。他们支持国际航空联盟的提议，准备发射所有现役飞船逃往太空，保存人类的文明。但围绕谁能走产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们发起的大规模投票和拍卖船票的活动都引起了反对游行，最终引发了世界各地航天发射场的暴乱。飞船被自制炸药炸毁，大量的人惨死。有钱人和名人被吊起来，挂在飞船的残骸上，像中世纪的魔女一样被烧死。

中东的几个国家认为收割者根本就不存在，这从头到尾都是西方国家的阴谋。他们启动了核武器发射倒计时，要求西方国家在最后通牒之内揭露这个“谎言”，否则核战争就会爆发。

而这一切都是在二十六个小时之内发生的，在收割者到来之前，恐怕人类就会自我毁灭。

4

钟山也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按照奥格的要求，为了活命而尝试暗杀白板。他憎恶自己的弱小和卑鄙，但他也憎恨白板，是他让人类世界走上绝路的。

他秘密地调查起白板来。白板每天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待在梵天的机房之中，在这里，钟山是没有机会的。除此之外，他也会在基地中四处巡查，去各部门开会。如果ERL是一个公司的话，他就是公司的老板，有忙不完的事务。

但白板不是机器人，他是人类，是人就得睡觉。

钟山在离脑中炸弹爆炸还剩六个小时的时候站在了白板的房间中，白板在他面前熟睡，可以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钟山经过了周密的筹划，他关闭了房间外面走廊的监控，确认没有人看见他来过这里。他的计划万无一失，他可以在杀死白板之后把他死亡的证据用照片发给奥格，然后悄悄地逃离基地。

他的手上沁出了冷汗，喉咙干的快要冒烟，心脏剧烈地跳动。他紧张地快要窒息，却还在慢慢向白板靠近。熟睡的白板没有戴面具，他的脸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是谁都跟钟山无关，钟山想要活下去，那这个人就只能死。

不管这个人带上面具是多么的睿智或者残暴，是一个革命家，还是阴谋家，现在他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

钟山把手中的消音手枪上膛，瞄准了白板的头。

在这个时候白板突然翻了个身。他的脸从阴影中露了出来，钟山看清了他的脸。

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变得僵硬。

他认识这个人，他曾经在无数的资料中见过这张脸，虽然他已经比照片上老了很多，但那剑眉星宇的五官，和敏锐忧郁的气质，是不可能弄错的。

面具之下的人是楚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