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之城（一）

虽然段雪瞳承诺会在十分钟之内出来，但实际上她只花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搞定，该撤退了。”段雪瞳一脸轻松。

钟山很佩服她的雷厉风行，但科尔克洛夫和隼人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从奥格核心退出的过程比进去的时候还轻松。

“各位，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行动有点太轻松了？”钟山问。

“确实太轻松了，轻松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段雪瞳疑惑地说。

“我们准备的对抗策略完全都没有用上，实在有点可惜。”隼人摸了摸腰间的佩刀，遗憾地说。

“得了吧你们，这样不是正好吗？”科尔克洛夫说。“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非要出点什么差错你们才开心吗？”

他们走到出口，先后跳了下去，向着早已在等候他们的运输车俯冲而去。

“任务完成！”段雪瞳跳进车厢，依次和技术部的成员击掌。钟山等三人也鱼贯而入，解除了戒备。

“可以准备回去了。”贾梦曦说。“接下来就交给梵天了。”

车厢中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庆祝，车厢突然开始急速下坠。

“怎么回事？”贾梦曦开始大声质问驾驶舱。“发生了什么？”

“自动驾驶被锁定了！”驾驶舱传来惊恐的声音。“我控制不了方向了，这车子不听使唤了！”

车厢还在继续下坠，并且还在加速。段雪瞳拉了一下车厢门，发现所有的车厢门也被锁死了。如果他们再不赶紧想办法逃出去，运输车会直接撞向地面并且坠毁，他们也会被巨大的冲击压成肉饼。

“果然还是出了岔子。冬眠人，都怪你的乌鸦嘴！”科尔克洛夫狠狠地瞪了一眼钟山。“准备跳车！”

“我怎么感觉出了岔子我反而放心一点了呢？”隼人一手握住鬼丸国纲，另一手握住刀鞘，电光火石之间使出了一记居合斩。车厢壁被砍出一条两米长的大切口，气流从切口疯狂灌入，切口处还在熔化燃烧。钟山只看见了一道蓝色的刀光闪过，连刀都没有看清，隼人已经把刀收入鞘中，只能看见刀鞘口亮起了灼热的蓝色光芒。

科尔克洛夫一只手拉住裂口的一边，用了一扯，车厢壁就像是纸壳子一样，被扯开一个大豁口。

“我们先分散跳下去，地上再见。”他说完之后，又用同样的野蛮方法撕开了驾驶舱的隔板，探出手去，一只手拎起了驾驶座的人，另一只手拎起了副驾驶座的技术部成员，像拎起了两只小鸡，然后从缺口跳了出去。

车厢中的贾梦曦等技术部成员也都穿着机甲，他们熟练地从缺口跳了出去，开始向着地面俯冲而去，似乎不用担心他们。

钟山等人也跳了车，此时他们离地面只有不到两百的距离。钟山在空中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他的深渊监视者自动打开了手臂的滑翔翼，他开始平稳滑行，然后减速。

钟山看见运输车直直地撞进了一座楼房，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楼房的玻璃都被冲击波震碎。运输车的残骸开始熊熊燃烧，明亮的火光和浓烟在白色的楼群中格外显眼。

在躲过了两座楼房之后，钟山从两棵树的中间穿过，最终稳稳地降落在了地面。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段雪瞳和贾梦曦。

“着陆的人回答一声！”段雪瞳在通讯频道中喊了一声。

“隼人，安全。”

“钟山，安全。”

“贾梦曦，安全。”

十声回答。看来大家都安全了，其余的人应该也都降落在附近。

“到我这里来集合。”段雪瞳再次下令。

不到一分钟，从各个方向，行动小队的成员都汇拢过来。

他们刚碰头，在他们的面前，突然从天而降两个黑色的机器人，机器人单膝跪地，把地面砸出两个大坑。

两个之后是三个、四个，还不断有机器人从天而降，他们砸在地面上，楼顶上，还有附近的车顶上，车辆尖锐的报警声响成一片。

钟山感觉四面八方还有更多的机器人正在向着他们奔跑，地面被他们浩荡的脚步震得抖动了起来。

“贾梦曦，你带着技术部的成员立刻往后面撤退，寻找一艘可以返回大气层的飞船。我、科尔克洛夫、隼人和钟山四人吸引火力，掩护你们。你们找到之后给我们发送坐标，我们立刻去找你们。”段雪瞳语气非常镇定，有条不紊地下达了指令。

“好。”说完之后贾梦曦和技术部成员立刻启动推进器，高速飞行而去。

“砰！砰！砰！”科尔克洛夫取下背上的格里高尔，格里高尔瞬间变成了自动霰弹枪，连发三枪，把面前的三个机器人都轰飞了出去。

隼人也同时启动，冲入扑过来的机器人群中，把鬼丸国纲挥得虎虎生风。蓝色的剑花翻腾，刀光剑影之中，机器人的残肢断臂和闪着电光的零件像激起的水花一样四散飞舞。这还是钟山第一次见隼人在实战中用剑，他的剑术远比钟山想象地还要毒辣和迅捷，这是真正的杀人剑，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的动作。

从天而降的机器人对着段雪瞳疯狂地射击。段雪瞳伸出左手挡在面前，伴随着她的动作，瞬间她的机甲从手肘处甩出一张一人来高的透明盾牌。所有的子弹射在盾牌上都被弹开，这个像是雨伞一样的透明盾牌防弹效果竟比钢板还好。

机器人射击期间，段雪瞳隔着面板标定了视野中的机器人。一波射击结束之后，段雪瞳收回左手，盾牌立刻折叠回收入机甲。段雪瞳的定向电磁干扰枪连发六枪，把刚才标记的机器人全部击中。被击中的机器人一阵痉挛，冒出了火花，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颓然倒地。

钟山的深渊监视者从背后分出了一个白色的圆球。钟山一边躲避着机器人的射击，一边通过面板操纵着圆球。这是贾梦曦教给他的深渊监视者的功能之一，他可以远程操作名为“音巢”的攻击型无人机。音巢既可以像无人机一样悬停在空中，侦查和射击敌人，还可以以本身作为炮弹，高速撞向敌人。

白色的炮弹在机器人群之中穿梭，高速地贯穿机器人的身体。炮弹能够在空中自由变向，在连续贯穿一条连线上的几个机器人之后，毫无征兆地九十度转向，又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它加速和减速的过程极快，能够突然启动，在两秒之内达到音速，又能够骤然停止，快得不符合物理学规律。虽然钟山不能理解它的原理，但也能用得得心应手。

他眼前的面板上，标示着它从三百六十度的视野中标定的敌人，钟山只需要用眼神划出连线，音巢就可以按照他的意愿把连线上的机器人当胸洞穿。当钟山使用电磁干扰枪射击的时候，音巢还能自动跟随他射击的弹道，发射出定向电磁干扰束，自动攻击钟山攻击的对象。

他们四个人游刃有余地在机器人群中穿梭，很快，数以百计的机器人就已倒下。地上堆满了机器人的残臂断肢和破碎的头颅。

“快躲避，有手雷！”不远处的隼人大喊了一声。

钟山面板上标识着有手雷接近，他立刻往侧面奔跑。他健步如飞，瞬间就跑到了三十米开外。其余三人都往不同的方向分散跑开。

手雷掉在刚才他们所站的位置，一声巨响之后，手雷爆炸并没有产生惊人的破坏力，而是产生了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蓬松蛛网球。爆炸区域，细密粘稠的蛛丝缠绕和吸附在车辆和楼面上。蛛网上，隐隐有电流闪动。

“千万不要被那个手雷炸到了，一旦粘上那种蛛丝就绝对无法脱身了。”段雪瞳在通讯频道中大喊。

他们四人边打边退，至少有成百上千的机器人倒在他们脚下。

“我们是怎么被发现的？”科尔克洛夫问。“是哪里出了问题？”

“被发现无所谓，跑出去就行了。”隼人说。“我只是有点担心，移植成功了吗？”

“移植是否成功要在两三个小时之后才能知道。”段雪瞳说。“奥格的规模太庞大，要接管它，并掌握它的权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种数据量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可能是梵天正在接管它的过程被它察觉了。”

“意思是我们只要撑够两三个小时就安全了吗？”钟山问。“到时候梵天就可以对同步环的所有防御系统和这些机器人下指令了，他们应该就不会攻击我们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隼人说。“前提是我们能够撑那么久。”

眼前的机器人大军还在接二连三地向他们涌来，从地面上奔跑过来的，从大楼之中俯冲而下的，还有像陨石一样从天而降的。

密集的蛛网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他们需要时刻小心，避免被那些弹射而出的粘稠蛛丝沾到。

在这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机器人大军面前，他们只是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钟山知道，这三人就算内心已经怕得不行，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他们的语气依然非常镇静，还有空互相开玩笑，因为他们可是和人工智能对抗的人类精英，他们要做的是拯救世界的伟大事业。

隼人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他仿佛能够瞬间移动，不断地在机器人群中穿梭。所到之处，只能看见蓝色的刀光闪烁，没人能看清刀的样子。鬼丸国纲极速地在空中划出各种弧线，甚至同时出现好几个蓝色的幻影扇面，扇面互相重叠、交错、垂直，仿佛能够切割空气。刀光在机器人身上划出整齐的切口，把他们拦腰、从右肩到左胁、从头顶到胯下切成两半，熔化的切口发出耀眼的红光。

钟山甚至觉得，隼人能够用刀把射来的子弹挡下。

科尔克洛夫则跳起了枪的舞蹈。钟山没有见过有人竟能把枪用的这么出神入化。格里高尔到了他的手上，就像被注入了灵魂，成了一个活物。他能够在前一秒匍匐在地，架起格里高尔的反器材狙击枪形态，隔墙射击，把躲藏在掩体之后的三个机器人头部射穿；下一秒他就起立，转身，双持用格里高尔变形成的短管霰弹枪，双手同时开枪，把一左一右两个接近他的机器人轰飞出去。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格里高尔也总是能够配合他的意图变成最适合的枪支，他已经和枪融为一体。

段雪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她的霏楔生成的冰锥比之前更密集，极速地向四面八方飞去，射穿接近她的机器人，甚至把它们钉在墙上。冰锥在接触机器人的瞬间，冰晶和霜层立刻沿着机器人的表面开始凝华、蔓延，把机器人的手脚冰封了起来。当机器人想要用力拜托冰锥的束缚时，却发现手脚像易碎的冰块一样清脆地断裂。她甚至将几束冰锥精确地射向即将爆炸的蛛网炸弹，在炸弹面前形成一堵冰墙，封住蛛网的辐射面。段雪瞳化身为一个支配冰雪的女王。

钟山已经越来越熟悉深渊监视者的功能了。现在的他变得比之前聪明很多，他不会再鲁莽地用拳头硬碰硬地攻击，而是尽量躲起来，避免直接的接触。他活用了机甲的光学迷彩，并随时注意躲在楼房或者汽车的掩体之后，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操控着音巢。音巢启动了它的超声波探测器，能够让躲在掩体之后的机器人无处遁形。它扫描并合成了墙后的图像，同步到钟山的面罩界面上，钟山就像有了透视眼一样，能够直接看到墙壁后面的景象。除此之外，音巢还集合了红外、微光和射线探测器，钟山把音巢发现的敌人同步到其他三人的面罩界面上，高亮标定，让他们也能共享音巢的视野。

“我很奇怪，为什么奥格一直没有使用威力更大的重型武器？比如之前在上海遭遇的那些能发射子弹风暴的军用集群无人机，还有那几个能够使用激光武器的巨人。”钟山在通讯频道中问。“如果这些威力巨大的杀戮机器出现，可能我们根本撑不了这么久。”

“你放心，在同步环之中，奥格也是会有所顾忌的。”隼人说。“同步环的地面再厚也不超过十米，如果打个窟窿，会迅速失压，高速的气流会把窟窿越扯越大。不光是我们会被吹到太空之中，这里还有人类居民，也都会遭遇危险，奥格投鼠忌器，它是不敢冒着毁掉同步环的风险而攻击我们的。”

“也就是说……我们是老鼠咯？”科尔克洛夫苦笑着说。

钟山抬起头来，透过楼房的窗玻璃，他看见楼内确实有人类，那些应该是居民或者工作人员。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楼中的每一个人都被蛋壳一样的透明椭球形外罩包裹了起来。这个外壳是奥格制造的保护膜，它要保护同步环中的人类。

钟山看见那些破碎的楼面中，流弹或者炸飞的碎片飞了进去，打在保护膜之上，保护膜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钟山放眼望去，周围所有的楼内只要有人，都被蛋壳外罩包了起来。奥格竟然能够保护城里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从楼上看着钟山他们，眼神冷漠，甚至憎恶，仿佛他们是恶心的臭虫。

“喂，我感觉我们很不得人心啊。”钟山说。

“你不需要得到他们的人心。他们只是被奥格圈养起来的家畜，用腐肉饲养的寄生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奥格用各种电子设备直接或间接、有形或无形地控制。他们不仅电子上瘾，还对奥格给他们提供的一切生活有依赖性。从同步环想要带走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一个囚禁人类的监狱。”

“他们以后会明白的。”段雪瞳说。“我们在拯救他们。”

好吧，但愿如此。钟山叹了口气，从短暂的无力感中挣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