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格之核

运输车在同步环的航道上行驶，钟山从窗玻璃看向舱门外面。

他感觉自己正在低空飞过好莱坞山上的比弗利山庄，脚下是一座座设计精致的独栋别墅。那些奢侈气派的西式豪宅，有着精心修建的花园和宽阔干净的游泳池，他甚至能看见房子里面豪华的酒柜和实木长桌。还有些别墅是棱角分明的黑白方块，极简的设计风格显得大气休闲，虽然简单，但看上去依然价值不菲。甚至还有日式的庭院，风格古朴的宅邸，被筑山亭的假山和小溪包围，樱花树下汲取泉水的竹筒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地面的街道非常宽阔，空旷的街道上随意地停放着全球限量的新款跑车和最新式的概念飞行器。街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一些衣着休闲的年轻人，或者穿着运动服正在悠闲慢跑的中年人，他们看上去非常健康、快乐，一点也不着急，正在享受人生。街道和房屋顺着同步环弯曲向上蔓延，一览无余，就像山间的梯田一样自然而富有生活气息，一点也没有地面高楼那种咄咄逼人的拥挤和冷漠。

同步环中心分布着大量的轨道，磁悬浮列车和轨道电车都在几百米的高空之中，就像包裹在线缆中的金属芯一样。很多轨道甚至环绕同步环一周，能够运送乘客到达同步环的任何地方。同步环的光源来自环的正中心，这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人工太阳，发出刺眼的光芒，这些小太阳连成一条耀眼的光带。同步环的正中间有一条轨道，这条轨道是一个围绕地球一周的巨大环型加速器，用的是和制造木星黑洞相同的技术。这是奥格用来探索宇宙终极规律的工具。

脚下的房屋和街道让钟山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个比地面空间紧张得多的同步环中，空间利用率远不如地面。这样奢侈的低矮别墅和宽广的花园树林几乎沾满了目之所及的整个同步环，而高楼却少得可怜。钟山联想到以前的国际空间站，本以为同步环应该是比地面还要拥挤得多的太空要塞，人们需要挤在狭窄的罐头房间里，睡觉只能睡在胶囊舱之中，但现在看到的境况完全相反。这里就像城市的富人区，每家每户都可以独自占有大量的土地和空间。

“多美好的地方啊，我也想在这里生活。”科尔克洛夫赞叹道。

这句话让钟山回想起李斯特和马力曾说过的，想要攒钱到同步环来，哪怕在这里只待上一天。他现在能够理解他们的向往了。

“这里有全世界最顶尖的十所大学，还有最好的医院和最先进的实验室。”隼人说。

“看上去很美好不是吗？”段雪瞳冷笑一声。“这里的人口只占全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一，但他们却拥有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

“人类社会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隼人说。“这个金字塔形的社会越长越高，越来越多的人组成塔底，但塔尖还是少数人的。”

“而现在，站在塔顶的是人类的创造物，人工智能。”贾梦曦说。“人类不仅被踩在脚下，而且还面临着被淘汰的危机。”

“这不正是我们要变革这个世界的理由吗？”科尔克洛夫说。

“打断一下你们的中二对话，我想问一下，同步环里面的重力是怎么来的？”钟山问。“我看着重力像是总垂直于环面向外，所以头顶的城市才能那样倒立着。但这个同步环也没有自转的迹象啊，不可能靠旋转的离心力产生重力。”

“同步环的侧壁上有引力发生器。”段雪瞳解释道。

“引力……发生器！”钟山感觉无比震惊。“你们……已经能够掌握引力了？”在他的那个时代，人们虽然能够计算引力，但对引力的本质还一知半解，更别说生成人工引力了。

“不仅是引力，对于四大基本力的认知，我们比你们那个时代进步多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在三十年前把木星变成一个黑洞。”

“冬眠人，我真是特别佩服你的好奇心。”科尔克洛夫说。“作为一个比我们年长六十岁的老前辈，随时能够终结话题，讨论起学术问题来，这点真是了不起。”

钟山听出了科尔克洛夫话中的讽刺意味，讪笑了一声。

“看前面。”

前方的楼房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渐渐进入了某个繁荣的城市地区。这里的楼房形状很规则，笔直而尖锐的长方体大厦像梳子的齿一样密集而整齐地排列着，楼面都是清一色的雪白，在人工小太阳的映照下，白得晃眼睛。他们就像进入了还没有上色的城市三维模型。

楼房虽然没有地面的高，但是看上去更整洁，更有设计感，明显比地球城市中的楼房新式很多，楼房的建筑材料甚至不是钢筋混凝土，而是钛合金或者碳纤维增强树脂等航天材料。楼房的边缘像刀削一样锋利，镜面一样的楼面让人联想到一座座等待发射的太空舰船。城市里面人很少，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但机器人却很多。放眼望去，城市几乎被机器人填满了，这是一座机器之城。

“快看那个。”科尔克洛夫惊呼道。

钟山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天空，他惊呆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壮观物体横亘在天空，这样宏大的景象冲击他的心灵，让他说不出话来。

在几十公里外的高空，同步环的中心，有一个硕大的白色圆环，白色的圆环直径超过十千米，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像是天国之门。

圆环没有任何支撑，就凭空悬浮在同步环的正中心。但让他们惊讶的还不止如此。

在圆环之内，有一个黑色的正八面体，正八面体的顶点落在白色圆环上，正在缓缓地旋转。上下两个尖锐的塔尖笔直地指向头顶和地面，像是一正一反两个金字塔组合在一起。

如此巨大的黑色方块凭空出现在天空之中，和下方的白色城市格格不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物体。“圆”和“方”构成的数学语言，展现了极致的科技之美。方块除了跟圆环相连的顶点以外，没有任何支撑和悬挂，也没有推进器或者螺旋桨给它提供上升力，却能够稳稳地悬浮在空中。这样硕大的空中建筑给人一种神秘的压迫感。

“这东西是怎么浮在空中的？”钟山扶住车厢的侧窗，惊讶地问。

“不要惊讶。”科尔克洛夫说。“同步环的重力发生器都在侧壁内，重力都是指向侧壁上的，因此正中间的重力是零。这样巨大的物体能够悬浮起来，全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那里其实是处在失重环境下的。”

仔细看这个硕大的建筑，它的表面并不是光滑整洁的，天空中，不断有飞行机器人在方块中进进出出，还有络绎不绝的车流穿梭于其中。方块黑黢黢的外壳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孔洞使它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的蜂巢，既是死的，又像活的。狭长的磁悬浮列车和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管道伸进方块的千疮百孔之中，那些窟窿仿佛在疯狂地吸吮着城市的能量。方块虽然从外面看几乎是个实心体，但其内部一定有着有蛛网般密集交错的道路。方块外表面还爬着一些蜘蛛机器人，机器人在疯狂地吞吐着，触手上闪着火花和电弧，方块似乎还在扩张自己的领域。它就像一个能自发生长的巨大生命体，在结痂和流脓中不断肿胀。

“那个就是奥格之核。”隼人说。“人类世界的权力中心。”

原来这就是奥格“魂器”的模样，钟山仿佛在注视着天神的宫殿，心中涌出强烈的敬畏和肃穆。

“我们该出发了。”段雪瞳说。“启动光学迷彩。”

她话音刚落，她的机甲外就罩上了一层光影，光影的透明度迅速降低，对比度反而升高。只一两秒钟，她就变成了同步环中常见的飞行机器人的样貌。

隼人和科尔克洛夫也都启动了光学迷彩，把自己伪装成了机器人。他们的计划就是伪装成那些进进出出奥格之核的普通机器人，然后混进机群，潜入进去。

深渊监视者也有伪装功能，钟山启动了光学迷彩。

“对一下时间。”通讯频道中传来了段雪瞳的声音。四个人听她指令，同步了面罩中的计时器。

“行动时间，一个小时。祝各位好运。”

段雪瞳拉开舱门，高速的气流顿时灌了进来，把贾梦曦和另外几个技术部成员吹得直往后躲，用手挡住眼睛。

“我先走了。”段雪瞳说完就跳出了舱门。她背后的推进器同时启动，在她下坠之前将她弹射出去，她开始向头顶高速飞行，朝着奥格之核接近。

“这个女人，总是这么野蛮。”科尔克洛夫苦笑一声，也跟着跳出舱门。

“跟上，冬眠人。”隼人也飞了出去。

钟山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脚下。他们现在身处几百米的高空之中，脚下的楼房和树木急速后退，让钟山微微有些眩晕。他来不及犹豫了，得跟上那三个人，于是他也跳了出去。

背后的推进器启动，巨大的推力牵引着他向着高空飞去。他看向头顶，远方的奥格之核还在十几公里之上，那山峰一样巨大的尺度遮天蔽日。

段雪瞳三人在他前方不远处飞行，留下了三道推进器喷出的白色尾流。还有别的机器人也在朝着奥格之核飞去，他们混入了机器人的队伍之中。

钟山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气流，他的面罩被高速气流震得微微颤抖，外表面起的薄薄冰霜被面罩的自动加热功能熔化了，水滴沿着面罩表面向四周掠散。

他贴着黑色的方块飞行，身体之下是绵延上万米的黑色镜面，倒映出他的高速掠过的身影。他渺小的身躯像是从航空母舰边上游过的一只海鸟。

UI界面上显示他已经在离地面四十公里的高空之上，这里的重力越来越小，他接近同步环的中心了。

奥格之核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