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亮

短暂的交谈之后，钟山知道了此人名叫李斯特。

“原来你是冬眠人！”李斯特玩味地看着钟山。“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冬眠人不是都很有钱吗？”

“是吗？”钟山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就没有很穷的冬眠人吗？”

“那帮人，一般都非富即贵。”李斯特摇摇头。“世界本来就是围着他们转的。冬个眠，睡个长觉，一觉醒来，世界虽然变了副样子，但还是他们的。”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辜负了你对冬眠人的期待。”钟山说。“我想问你个问题，我刚醒来，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你说吧，没事，我理解。”李斯特翘起了二郎腿。“这六十年你错过的事情太多了。”

“天上为什么有两个月亮？”钟山问。

李斯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钟山。

“天上一直都是两个月亮，我一出生就是。”

这次轮到钟山沉默了。他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异次元或者平行宇宙之类的地方了。

“逗你的。”李斯特嘿嘿一笑。“看把你唬的一愣一愣的。”

“你那个时代确实只有一个月亮，后来才变成了两个。不过我没骗你，确实是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就已经变成了两个。在我出生之前，你的时代之后，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月亮从一个变成了两个。那个事件史称‘天大之误’，the biggest mistake。”

“什么事件？”钟山非常好奇。

“有人把月亮炸了。”

钟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月亮是说炸就能炸的吗？

“什么叫有人把月亮炸了？”钟山问。“是人类移民月球了，然后在月球上打仗了，所以把月亮炸了吗？”

“不是，我不是跟你说‘有人’把月亮炸了吗？”李斯特平淡地啧啧嘴，吐出一口浓痰，痰直线喷射而出，飞到了不知道是谁的拖鞋上。“意思是，有一个人，他一个人把月亮炸了。”

钟山开始怀疑这个李斯特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或者故意扯犊子逗他玩的。

“别这么看我，我没骗你。”李斯特毫不在意钟山愠怒的脸色，冷冷地说道。“大概二三十年前吧，这个人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个冷战时期美国人在月球上埋的核弹的引爆器，然后他把核弹引爆了。”

“轰！”李斯特双手在面前撑开，比了一个大大的球形，手指还在灵活地摆动。“那个爆炸特别壮观，现在还能搜到当时的视频。月亮上面先是有一道闪光，就像日食一样，闪光太亮，反而显得月面其他部分的亮光黯淡了下去。月亮上就像被一个钻戒箍起来了。然后闪光越来越大，月亮就在闪光中分开，就像一道光剑把月亮从中间切成两半。炸开的月面和碎石从月球的缺口飞射而出，在月球轨道蔓延。从地面看上去，月球就像破碎的汤圆，缺口缓缓向四周流淌着碎片。”

李斯特面无表情地描述着那个画面，他的描述非常细致，很有画面感。钟山突然很想亲临现场，看看那个壮观的画面。亲眼看见天空中一个星球爆炸，而且还是最近的那个——那个历史跟地球一样古老，从古至今就是各种神话传说载体的月球，在空中炸成两半，那是怎样一种震慑心魂的场景？

“他为什么要把月球炸了？”钟山有点相信李斯特的话了。

“因为当时外星人来到了地球，他们要把人类像麦子一样收割了。”李斯特依然保持着冷漠的表情，懒懒地回答。

“好吧，原来你是在跟我这个乡巴佬寻开心呢。”

钟山再也不说话，起身就要上床，他觉得这个李斯特绝对是在调戏自己。一会又把月球炸了，一会又外星人来了，哪有这么多科幻故事，这不是扯犊子是什么？

“月球被炸之后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李斯特并不在意钟山对自己的无视，继续说道。“外星人从此退到了太阳系之外，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他们都没有再进犯过地球。”

钟山还没有来得及看完2017年之后六十年的所有“历史”。李斯特说的这些话，包括关于外星人的，还有那个炸掉月球的“天大之误”事件，他都不能确定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准备上网仔细确认一下。

“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时代的现状吧，冬眠人。”李斯特坐了起来，表情严肃。“2046年到2050年，四年之内，人类做到了四十年都做不到的事。那是这个时代的开端，从那时起，技术奇点到来了，那帮人再也不把人工智能藏起来了，他们把那些比人聪明上亿倍的机器人放在了台面上。从此，机器人接管了世界，生产力呈指数级增长，科技发展的速度比失控的洪水还快。”

“你别看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其实外星人功不可没呢。”李斯特眼神迷离，悠悠地看着肮脏的天花板。“就是因为外星人来了，人类才有危机感，才能不再想着怎么勾心斗角，怎么中饱私囊。全人类第一次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要为生存而战。”

“但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个时代的高度自动化，世界已经是人工智能的世界了。”李斯特冷冷地说，“你去上班，公司都是机器人开的。我们用着他们制造的指机，他们造的机器人、车辆、无人机，还有软件、游戏、外卖、购物网站，什么都是他们制造的。它们可以为你建议该看哪部电影、去哪里度假、上大学读什么专业、去做什么工作，帮你做出所有的决定，比你自己的决定好得多。如果你想要，连相亲对象都可以由人工智能帮你选择，匹配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而我们什么都做不成。普通人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做些机器都不愿意做的肮脏工作，挣着只够生存下去的微薄工资。你刚来可能还不懂我说的话什么意思，后面我再慢慢给你解释吧。”

“我们现在信奉的制度，社会规则，可能用不了多久都会轰然瓦解。再没有等级之分，再没有工资高低，反正我们所有人都受人工智能支配，他们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钟山心中涌出了一丝恐惧，难道自己几个小时之前看到那些震撼人心的壮观，其实下面都隐藏着他描述的这些让人绝望的颓唐吗？为什么世界会成这个样子？

“人类已经成了该淘汰的过时产品了。人工智能已经经历了一次比自然选择残酷一万倍的进化，他们是食物链顶端的胜利者，是接近神的存在，在精密如机器的社会中无孔不入，耳目遍地——”整个房间里面就只有李斯特忧郁的声音在回响，李斯特无神而空洞的双眼从天花板，滑移到地面上。

钟山开始觉得李斯特似乎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疯癫，他说的话不管多么荒诞离奇，听着还挺有道理的，有时候还有点残酷的真实。

“唉，谁他妈把痰吐到我的拖鞋，哦不，我的朗基努斯悬浮喷气式回旋加速鞋上了？”

李斯特突然气急败坏地拿起自己的拖鞋，嫌恶地擦拭上面的痰迹。

钟山刚才分明看见，是李斯特自己吐的痰，飞到了他的拖鞋上。这个人刚建立起的睿智形象立刻垮掉。

“李斯特，又在跟人家吹牛逼呢，你的房钱都欠了两天了，再不补上我就要让警察来把你撵出去了。”前台的女人大声嚷嚷着。

“明天去干活，干完就还你了。”李斯特被人打断，似乎很不爽。

钟山听见李斯特要去干活，想到可以问问他打工的信息。

“哥们，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活计？我很缺钱，需要赶紧找个工作。”

“有啊，我明天去捡垃圾，要不你跟我一起？”

“捡垃圾？”钟山有点怀疑。“捡什么垃圾？”

“就是做些资源回收，环境处理之类的工作。”李斯特拿起拖鞋，端详上面擦干净了没。“工资不低，干一天可以够你玩三天了。”

“还是算了吧。我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工作。谢谢啊。”钟山觉得捡垃圾实在有点太低级了。他自信自己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钟山不再理会李斯特，他翻身上床，调出科娜开始搜索招聘信息。从搜出的结果看来，并不是像李斯特所说的那样，所有的工作都被机器人垄断了。这个时代的工作机会还是挺多的，他看了看，几乎跟他的时代差不多，各种各样的工作都有，从门卫，保安，快递员，到工程师，公务员，律师。

钟山再次怀疑这个李斯特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难怪只能去捡垃圾。他很庆幸，这些职业都还没有被机器人完全替代。他准备明天去碰碰运气，他甚至已经有了计划，赶紧找个工作，挣了点钱就去租房子，离开这个烂旅馆。

他对明天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