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编戏（下）

徐来运凑近坐着，看着上面演员们的定妆照，他们或拘促或精神抖擞地面对着镜头，谁能想到一部戏曲的前期制作，竟也经历了那么复杂的统筹策划过程。

“万事开头难。戏曲编剧的剧本创作，强调：‘手则握笔，口却登场。全以身代梨园，复以神魂四绕，考其关目，试其声音，好则直书，否则搁笔。’

编一台戏，本身就是为演员量身打造角色，创造身世的过程。要不那么些名家编剧都是戏曲演员出身呢！他们就来自于舞台，更熟悉演员在哪个鼓点、梆子点时刻该起什么势，落哪只脚，演什么情绪……

戏曲编剧、导演，和演员之间都是相互制约的，导演考虑的是戏的完整性，编剧想的是怎么让戏曲跟着故事节奏走，演员做的是根据自己的特长和技术，配合其他演员将一台戏完整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徐来运边听着边做着笔记，过了一阵才抬头问道：“这么说来，要编一台新戏还得先找演员商量，待充分了解每人的特质、技术之后才能着手编排故事？”

“也并非全部如此。如果太过程式化，演员、戏都按着老的排，你的思维就会跳入固定思维的陷阱。”赵悦起身打开电视机，按开了电视机顶上的机器。

徐来运走近一看有些吃惊，电视上的机器分明就是早就消失于市面上的VCD影碟机。

这么古老的玩意儿他也只有在旧货市场和老片子里看到了。禁不住好奇，他问了句：“赵老师，您家还藏着这么个老古董呢？”

“咋？笑我是老古董？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条件的确是发达了，可电视上，网上关于戏曲的节目有多少？正经唱戏的人有多少？你别小看这玩意儿，我这儿能看的，外边儿可不一定有。”

说着，赵悦放入一张碟片，按下开关。

徐来运在旁看到，电视柜里还藏了不少碟片，有些是关于二棚子戏的，余下的多是些出名的地方戏曲。

他如获至宝：“赵老师，我就是在网上苦寻不着这二棚子戏的视频资料呢！想不到您这居然还收藏了这么些老碟子。”

“你既然要研究这个，就做好下足苦功夫的准备。首先得大量积累老戏的程式材料，往后才能创作出新的艺术‘词汇’，也就是唱词。

再者也不要放过对生活当中所遇到的事，这些也是你创作材料的来源之一，老程式和新材料，缺一不可。

最后对于演员与人物、演员与情景间怎么搭配，怎么融合，怎么挖掘人物性格，这都是你编戏所要考虑的范围。”

“受教了。”徐来运学着戏台上演员的样子，对赵悦做了个揖。

赵悦被徐来运的样子逗笑了：“你这招式，真看不出是戏班主家的儿子，一点身形都没有的嘛！”

徐来运挠挠头：“在唱戏这方面，我的确是没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一丁点天分。”

“我听你说你也曾经干过编剧，按理来说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留在大城市发展才对，怎么会想到子承父业，回乡继承戏团了呢？”赵悦边听着戏，边问道。

“咳！我就是觉得二棚子戏怎么说也是咱的地方戏曲，是咱的地方文化，作为年轻人，眼睁睁看着咱传统的东西丢失在这一代，感觉自己多少有点责任，怎么着也得想法把它传承下去才是。”徐来运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可没录一会儿，画面就卡着不动了。赵悦急忙起身拍了拍机器，又取出碟片擦了擦，重放回机器里。

屏幕蓝了一会儿，就便花了。

“唉！这碟子陪着我这么些年，也算是尽职尽责了，可惜了……”赵悦叹气道。

“赵老师您别急，我认识有朋友是做影视资料恢复的，我问问看他能不能帮帮忙。”徐来运拿出电话调出通讯录就拨了过去。

“你真有办法？”赵悦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徐来运。

“我先试试吧……”

待和朋友沟通过后，对方称自己手头工作忙，不方便招呼，并告诉徐来运，最好就近找专业人士帮忙，如此一来也节省不少时间。

徐来运挂了电话后，摸着胡茬沉思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搜索“本地DVD修复服务”，头一个跳出来的便是某婚庆公司的广告。

他的脑子里窜过一道光，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良久，他终于想起之前在婚礼上遇到的老同学谢明就是干婚庆公司的，并且手下似乎还有个专门处理音像视频的技术员，做的动画还曾惊艳到自己。

“赵老师，我朋友说了可以帮忙修复，您看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待修复的碟片，我一道拿去让他修好吧！”徐来运是想到什么便要付诸行动的人，说着就拿起背包站起身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朋友真的愿意帮我这忙？那……修复一张碟子要多少钱？”赵悦迟疑地问道。

“不用钱，都是朋友，一顿饭的事，小事情！”

赵悦低眉沉思了会，才起身走到屋里，拿出个塑料袋走到电视柜前，拉开装有碟子的抽屉：“这张，这张，还有这几张，都是花了的，看不成的碟子。你要小心照顾着，别在回来的路上又给刮花了。”

“赵老师，您放一百个心。我虽然是一介粗人，但也懂得爱惜宝物的道理。这些对您来说是宝贝，对我来说也是无价之宝呢！”徐来运接过袋子，小心地放到了背包里层，拉上拉链。

“你要去哪？大概多久能回？”赵悦关切地问着。

“不远，就在隔壁茶店镇。我大概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吧！得视情况而定。您也别太担心，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要相信技术宅的力量。”

徐来运嘴快说了个新鲜词，赵悦果然有些懵了：“你们年轻人，这网络用语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又是技术……又是宅的，搞不懂……”

“总之，我会尽我所能地把它们照顾好。您留个电话或者微信，咱好方便随时联系。”

“我不会操作，你来弄吧！”赵悦递过手机。

接过手机，徐来运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父母。他们经历过大风大浪，有过丰富的人生历练，却败在了新科技的手里。不会用智能手机和智能电器，根本原因是羞于承认自己与时代脱节，是缺乏年轻人的陪伴。

他们并不是不怕孤独，他们是习惯孤独。

想到此，徐来运把最想问的那句“您为什么选择独居”憋到了心底，不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