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之危

徐来运心里的某根弦不知怎地忽然被董大成的话触动了下。

他又何尝不知道团队精神的重要呢？可戏团的事，不仅关乎于团队精神，更关乎于时代。

他口口声声说不信命，可命偏偏就容易随着时代发展而改写。

徐来运默默地把东西装到车上，离开了董家。

每到一家，大概谈的内容都差不多。

回忆、惋惜，加上些许听到徐来运说出戏团的确是要解散的消息时，不敢表现出来的惶恐。每个人似乎都不愿说太多，每个人又似乎还想说什么。

终于从最后一家走出来时，夕阳已西下。

徐来运骑着摩托车，把山林和风都抛在了后头。回到医院后，他只说钱都给出去了，私下又悄悄把未动过分毫的折子塞到住院时带着的行李袋里，删掉了银行扣费的手机短信。

出院结算时，医保报销了一部分，徐来运掏了一部分。为了让父亲安心在家养病，他又订购了些病人专用的家居用品。

回到县城的新家，一家人也是累得不行了。徐乐天一倒在床上，便睡熟了过去，直到晚饭时才被叫醒。

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父亲靠在新买的腰枕上看着新闻，母亲在厨房里忙前忙后，饭桌上热气腾腾。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徐来运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情，他隐约产生了想要留在家乡创业的想法，却又在看到手机里的信息时清醒了过来。

信息是曾经的编剧朋友发来的。问他还有没有再出山的打算，可以介绍些写剧本的活计给他先干着，攒攒人脉。

徐来运犹豫了片刻，回复几个字：“是什么本子？”

对方回：“网大，不署名，联合编剧，拟邀张晓云做主演。”

徐来运飞快打下：“这条件，你分明是在为难我。”

“现在这世道，街上掉一块招牌都能砸到几个混不出名堂的编剧……有活你就接着吧，好歹先把兜给填补起来，再讲别的事。

这活我自己也干着，还算靠谱……再说你不还要拍电影吗？趁这机会认识点人也好。”

对方所说的条件，换做是以前，徐来运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这样的本子，这样公式化的创作过程，加上那些个叫不上名的女网红和不知名工作室式的拍摄套路，只能等于烂片俩字。

烂片的先河一开，接下来就是第二部、第三部，再想拍正经片子，就难上加难了。

可以他现下不太宽裕的经济条件来说，似乎又没什么拒绝的资格可言。

“再说吧”徐来运笼统地回复道。

吃饭时，徐来运心里想着从前的事，思绪纷飞。邱小娥连问了几句什么话，他根本连话都没听清楚，便下意识地回复道：“嗯……哦……”

“那可就这样说定了啊！”邱小娥笑开了颜，端起碗筷走进厨房，叮叮当当地洗刷起来了，边洗碗还边哼着歌。

“说定啥了？我答应你啥了？”徐来运莫名其妙地望着母亲的背影，朝父亲抛去疑问的眼神。

“你妈刚才说了，有人介绍了个条件不错的姑娘，要你这周末抽空去见面呢！”徐清远回答时，嘴角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哎哟！我的亲娘诶！”徐来运哀嚎道，“我刚才在想事情，都没在听你说话，你不能……趁人之危嘛！”

“啥叫趁人之危？我可把你同意见面的消息放出去了啊，你给我临时反悔试试！看我不把你的皮给扒了！”邱小娥嗔怪道。

“妈……咱不是说好不提这茬的嘛？”徐来运犹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邱小娥不理徐来运，哼起了小调。

“我的好妈妈呀！”徐来运故意用了些做作的话剧腔，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

“这事就这么定了，起开起开，别在这碍手碍脚的，耽误我出门跳广场舞。”邱小娥迅速关上家门，不再给徐来运拒绝的机会。

徐来运眯起眼，摸着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

到了相亲的前一天夜里，半夜12点过后，徐来运悄悄打开房门，手里拿着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

只见电视仍开着，徐清远已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手里的遥控器将落未落地握着。

徐来运悄声走到玄关处，几乎就要摸上门把手。

“咳！”伴着一声清嗓声响起，身后一束手电的光源射了过来。邱小娥绕了过来，灯打在徐来运脸上来回照着，“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徐来运挫败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多彩，有懊恼也有被抓包的尴尬。

经过了“和睦”的一晚，徐来运终于还是穿上得体的衣服，坐到了约定的餐馆等候。

趁着对方没到，徐来运拨通了高乐天的电话，告诉他在“恰当”的时间打个电话过来，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挂了电话后，徐来运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已做好了要等很久的准备。

没想到才过了几分钟，便有一白衣女子在眼前礼貌问候。

“你好！请问你是张阿姨介绍来相亲的吗？”

“是、是的，我就是徐来运。”

“你好，我叫宋春晓。”对方实在是有礼极了，出口就是礼貌用语，令徐来运有些手足无措。

宋春晓的样子和他平日所接触的女人不太一样。

在剧组时，女孩们基本穿的和男人们没啥差别，走路做事也是风风火火的，恨不得跟你称兄道弟。

偶尔见到穿着华丽戏服的女明星，也有专人作为传声筒，对剧组方传话、提要求，常人根本接触不到。即使是有机会说上两句话，那也是得左右提防的。

像宋春晓这样白领打扮，能开门见山地介绍自己，无丝毫扭捏的做派、言谈举止矜持又有礼的，却是少见。

她穿着白色西装，留着一头及肩短发，发尾烫了些弧度，肤色白净，姿容秀丽，说话时脸上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这样长相无攻击性的女孩，不论是在哪个场合，应当都是极受欢迎的。

难怪母亲和介绍人不停地在他面前说好话呢！徐来运心里对宋春晓的印象分又高了些。

但他仍坚守着自有的那套单身理念——不拍出一部好电影来，就不绝不提成家的事。

还没聊上几句，宋春晓的手机便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