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的家在哪?
施杞一时间不明白王英瑶口里的说的家具体是什么地方。
“就在下关啊。”王英瑶的外孙女肯定地道。
一旁的女人听了赶紧摆手,她正紧张地看向王英瑶。王英瑶双目紧闭,对刚才的话没有反应。
还好,女人松了口气,还好王英瑶并没有听见刚刚的这段对话。
女人赶紧抬脸道,“什么下关,我们几个儿女的家不都是她的家。”
王英瑶的外孙女瞄了眼床榻,压低了说话的音调问道,“去下关的社区申请的护工,能到我们家这来服务吗?”
“我回去问问。”
施杞熟悉程序,但程序里不包括意外。
一般的人的户口在哪哪里就是家,户口在哪哪里就是医保所在地社区医院,尤其对于老年人而言,落叶归根,安享晚年。
老人们大多都有常见的慢性病,高血压、脑梗、高血脂以及睡眠障碍,这些常见疾病都需要定期去社区医院开药的。
可移动困难的王英瑶住在城东,她所在户口的社区医院却在城市的北边。
“能的话需要什么资料你跟我说一下。”
床榻上的王英瑶再次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她九十六岁了,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称得上安详的痕迹。
床头柜上一个红色罩子的台灯,绿色的风油精和红色铁盒的清凉油躺在圆形灯座的旁边。靠近王英瑶的地方放着一个玫红色的塑料碗和一个陶瓷加盖的茶杯,杯子边缘是一个倒挂的吸管头。
在床头柜旁有一台老式的缝纫机,凸起的高度上罩着块黄色的布,只有底座的踩板还在诉说着它缝纫机的身份。
缝纫机的表面摆着施杞刚进门时看见的蛋白粉,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躺着的纸盒和竖着的药瓶。
在那些盒子里施杞还看见了深棕色的碘酒瓶,棉签、纱布,以及几罐扁平的药膏。上面写着“褥疮保健膏”。
靠墙的地面上几个体积很大却方正的包装袋,施杞凑过去看了眼,是尿不湿和尿垫。
王英瑶的情况似乎比施杞之前想的还要严重,这个房间里所有添置的摆放都因为王英瑶而存在,她正被女儿贴心地照顾着。
在她进医院之前应该也是如此,可施杞见过她的这么多回,她没有一次是真正的开心。
她还能活多久,谁都没法预料。
“其实可以叫一辆非急救的车帮助奶奶回家的。”施杞试探道。
王英瑶的身体千疮百孔,要想完全修复很难。她还能呼吸,还能吵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她心上的缺口修复起来却比较容易。
她只是要回家,回下关的家。
“我舅舅他不会肯的。”
“为什么?”施杞不解。
王英瑶的外孙女看了眼床边的母亲,“我送你们出小区吧。”
王英瑶的女儿住在二楼,三人从二楼下到一楼用时都没有超过一分钟,就这么短的路程,对王英瑶来说却是奢侈。
经过医院的折腾,她的腰伤更厉害了,王英瑶的女儿每帮她换一次尿不湿都要花费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加上王英瑶吃的都是流质,更加速了尿不湿的更换频率。
这些王英瑶的儿子都知道,所以他将王英瑶回家的路断得彻底。
“我舅舅说他是男的,照顾不了。”
顾唯不觉得,“病痛和生死攸关的事情面前哪有什么男女大防?何况这是他的母亲。”
如果只是照顾不了的话,可以雇佣护工啊。施杞似是抓住了希望,这个困难找家政公司就可以解决。
“我们公司有很多照顾半自理和不能自理老人的阿姨,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啊。”
“我舅舅不会同意的。”
“是经济的问题吗?我可以试试看帮你们申请政府补贴的。”
“我外婆有退休金也有存款的。”
王英瑶外孙女的意思很清楚,原因和经济没有关系。
小区的门外是一条窄街,窄街的对面是另一个小区。
王英瑶的外孙女领着施杞和顾唯顺着巷子的另一端走去,走向通往热闹的大马路,小巷里的路灯昏黄,路本就不宽,两边不规则地停着好些车,让道路显得更窄。
施杞来的时候赶时间是打的车,若没有王英瑶孙女的引领,真的是不知道怎么离开。
冷风不断侵入,施杞戴上外衣的帽子遮挡,仍是将王英瑶外孙女的讲述听得一字不漏。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王英瑶的家。
1928年王英瑶出生在重庆,那时候的重庆还属于四川。那时中国战乱纷飞,食不果腹。王英瑶是家里的第十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苦活累活她都拼命担着,因为不能提供价值她很可能就从血亲的身边离开。
那时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哪有以后可谈。天上飞机轰鸣,周边炮火丛生,山城里尚可躲藏,这绝佳的地理优势也让她遇见了她的丈夫。
王英瑶的丈夫当年带着一家老小从南京逃去重庆,那一年南京城里血腥滔天,残垣断壁,炮火在地上随意地扎下骷髅,妇女被奸淫,婴儿被刺死,长江边的人如同玩偶接连倒在枪支里。
没能力逃走的,没来得及逃走的,都成了那场罪恶的牺牲,王英瑶的丈夫迁徙成功,还在重庆的盐务局里谋了差事。新中国成立后,他开始思考自身的婚姻问题。
在那个年代没有喜欢,只有合适。
王英瑶那年十六岁,山城人的白嫩,少女的大眼,她最后一次为生养她的家庭做的贡献,就是丈夫给的丰厚彩礼。
从那之后,那个血脉相连的家,和她再也没有联络。
她在重庆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大儿子,那孩子汲取着王英瑶的养分,长得非常大只,丈夫给他取名钧。后来她们举家回到南京,王英瑶又生下两个孩子,都是女儿。
女儿做活,儿子读书,以后还是得靠儿子啊。养儿防老是刻在王英瑶的血液里,也刻在她丈夫的血液里。
“我听我妈说,当年我外公单位要分一套珠江路的房给他,外公没要,说要和儿子住。”
“珠江路?那可是南京市中心。”
“是啊,如果当年要了,我外婆现在就有房子了。”
那一年房子还没有买卖的说法,人口流通也没有达到大规模租房的需求。王英瑶丈夫的拒绝,将王英瑶唯一拥有房产的可能性给切断了。
丈夫死的那年,王英瑶五十岁出头,江钧怕她改嫁,给她下跪,他说家里不能没有妈。
王英瑶从此一心一意地跟着儿子住,洗衣做饭带孩子,一样不落。
一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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