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施杞就知晓了答案,母慈子孝是不会实现了。
因为江钧死了。
南京的冬夜寒冷,江钧倒在凌晨下关的马路上。他是早晨被人发现的,那时已经全身僵硬,无可挽回了。
江钧的叛逆和坚持都在他七十四岁的冬夜里画上句号。
他被发现是并不是一个人,离他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他的妻子。
他死了,但他的妻子经过抢救在医院里昏迷着。
“他怎么会在马路上?”
“那条路是从他家去往下关二院的路。”
下关的凌晨,江钧的卧室中。江钧的妻子头疼欲裂,血压又一次接近两百,降压药没有效果,她必须去医院。
他俩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女们也有自己家庭,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工作。所以江钧夫妇能不打扰都是自己解决,这样漆黑冰冷的凌晨,他们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下关这间房他们住了三十年了,无论城市如何更新迭代,他们都记得从家走到下关二院的路。他们只能用走的,也必须用走的,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能用的交通工具。
如果是几年前,他们还能伸手拦下黄色的出租车人,只要付钱就能去想去的地方,但现在路上出租车十分罕见,尤其在下关这靠近中山码头的地方,别说深夜了,白天都见不到一辆。
手机的打车软件他俩根本不会,江钧用的还是老人机。
江钧夫妻俩就这么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朝着记忆医院的方向迈去。
儿女早就成家立业,母亲也重病卧床,能陪伴在江钧身边的就是他的妻子。少年夫妻老来伴,妻子是江钧最珍惜的人。此时她正在江钧的手心里摇晃,江钧需要很用力的搀扶,才能保持一个血压飙升之人的稳妥站立。
“还有多久啊?”
“快了快了。”
他的妻子根本看不清面前的路,血压过高不仅让她根本没法走直线,她甚至看不清周围和前路。
他是她的眼。
冬日的风太冷了,他两出来的急,只穿了外套,连一顶毛线帽也没有准备。
江钧的妻子不知是何时倒向的地面,当他的身体和地面完全接触后,她意识中念的却是,医院的床怎么这么冷这么硬?
她根本不知道,此刻搀扶她的江钧因心绞痛倒地。
如果有车路过停下,如果他们提前打扰了儿女,又或者江钧白天没有因为一个电话情绪激动,或许他不会在地上绝望地等待死神的到来。
那一刻,他也有好多愿望没能实现。
或许在江顺生命的最后一刻曾有过后悔,如果接母亲回家看一看就好了。
施杞跟着江顺的外孙女来到下关的家。三室两厅,面积确实很大,三间房间有一间房里是打造的两个木床,那个房间连接着阳台。
那就是王英瑶心心念念的房间。
客厅里的沙发被摆在两侧,中间的桌子上被殡葬服务布置成了灵堂,桌子上是江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挂着白色的绸缎。相框下方是一个长方形的骨灰盒。
骨灰盒前有蜡烛和水果的贡品。
施杞将红包给了一旁的江宇,走过去给江钧上了一炷香。
“如果不是我的提议,他那天不会那么生气。”
“不关你的事,那天我妈也没说什么,是他先生气的。”
“那天你在家?”
“我在啊,我在房间里都听得到。”
王英瑶的外孙女也给江钧上了香,在桌子面前的垫子上还磕了一个头。
施杞离开时看见了外面抽烟的王哥,是她给江宇介绍的殡葬一条龙,没给王英瑶用上,却是给江钧用上了。
施杞在灵堂里没有看到江顺。
“我妈在家没来。”
“我能去你家看看奶奶吗?”
施杞不放心王英瑶,这是白发人送白发人了。
“我们没告诉她。”
王英瑶的外孙女看出了施杞的担忧,她叹了口气和施杞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从江钧家到江顺家真的用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没有堵车的情况下。
这就是王英瑶回家的距离。
王英瑶的精神比施杞上回来时更好了,她已经开始可以不依赖辅食机吃一些粥和清淡的素菜。只是她精神好了回家的愿望就又在她的心里发芽生长。
“跟他说带我回家,不然我就上法院告他。”
这话说得熟练,但江顺硬是把往日里的回复全数吞进肚子里。
“妈,你在我这不是很好吗?”
“干嘛?你也嫌弃我,你什么语气?嫌照顾我累?”
“没有啊。”
“你活该,等我回家了他再让你接收我,你不要接收啊,不接你就不用照顾我了。”
江顺不说话,将勺子里的粥吹了吹送到王英瑶的嘴边,王英瑶也是张口就吞下。
“那你好好养病,等你能下来走路了就回家。”
“他说我能走路了就让我回家?”
王英瑶灰色的眸子里闪过希望,只是这希望是江顺给她的奢望罢了。
王英瑶腿部的肌肉萎缩的厉害,皮肤下都能看到骨头的棱角,她的小腿只有施杞的手臂那么粗。
她的腰部原本还有养好的可能,但她总在没人的时候逞能,想着自己下床上厕所,想着自己下床倒水,一次次地摔倒在床边,让腰部的受伤更严重。
“是,你好好养身体,不然你回家他也没法照顾你。”
“好,那我好好养身体。”
江顺没有将江钧离开的消息告诉王英瑶,让她留着恨也就能留着希望。
咽不下的那口气能让王英瑶活得更久些。
王英瑶的生活全在这张床上,她的腰腿想要能够下床行走,是非常困难的实现,但施杞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因为她是王英瑶。
是那个医生说只有百分之五存活几率里活下来的王英瑶。
她的一生都在自卑和自尊里拉扯,最后撑着一口气想要得到认可和尊重。
施杞一直听的都是王英瑶有三个子女,后来她才知道,王英瑶的绡女儿早年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所以从来没有露过面。
江顺编的各种理由解释江钧的消失,江宇来看王英瑶的次数增多,他在替去世的父亲尽孝,替疲累的江顺分担。
施杞也会趁包阿姨上门服务时来去看看王英瑶。
王英瑶恢复得越来越好,后背要命的褥疮也在江顺的护理下奇迹般地长出新肉。
一切总归都在变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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