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钧的后事全部结束后,他的妻子才出院。她的血压正常,大脑清醒后才意识到那个寒冷的凌晨发生了什么。
如今九十平的老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的脑袋因神经病症难以控制地晃动,她的思维却异常地清晰。
她回想起和江钧的过往。
他俩是技校的同学,自由恋爱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她嫁给江钧那一年二十三岁,可以说是义无反顾,因为她并不是南京本地人,只是在南京上学。
那一年的交通并不便利,自行车都没有普及,回家一趟山高路远。
但江钧许她一世快乐,她就信了。
后来她得到更多的是现实中的鸡飞狗跳。
她是从一个家里进了另一个家,但那都不是她真正的家,她的意愿和想法飘在空气里无人应答。
她就像家里的边缘人物,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没有什么动荡。
那时候她母亲说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让她忍一忍,让她多付出。
她应该忍气吞声任劳任怨吗?她不觉得,她偏不如此。她是嫁给江钧,她没想过因此嫁给江钧的一大家子。
江钧的爷爷奶奶,江钧的父母,所有人住在一块不说,他们指望着把家里做家务的职责交到她手上。
她没有接。
她总是故意地把萝卜干切得很大,将煤蜂沾上水,将粮票弄掉,将晒被子的竹竿浓歪。
她就顶着不会做家务的形象一天又一天。
直到她生下一个儿子,又生下一个女儿。她盼望着生活会有变化,但现实是她在这个家里仍不是做主的那个。
江钧的爷爷离世后,这个家得听江钧父亲的指令。江钧父亲因病死去后,一家之主终于成了江钧。
江钧成了一家之主,但作为妻子的她仍然没有什么做主的自由。
江钧的两个妹妹有点事就会来找江钧,尤其是江钧的大妹妹江顺,每到夏天就一大家子来家里住。可他们当时的房子只有两间卧室,她的儿子江宇只能睡在客厅,而她也成了王英瑶母女们指责议论的对象。
“没有女人的样子”,“家务活都不会做”。
她们甚至还在谈论多年前她和江钧的床单。
“那床单上都没有血印。”
“是啊,一点印子都没有,真是处心积虑嫁进来。”
“嫁进来做少奶奶。”
什么少奶奶?她一天没做过。江钧当初的承诺都是空口白话而已。
后来他为了补偿,便决定所有家用都是从他的工资出,她的工资可以自由支配。她并没有高兴,因为她知道这也是让她远离家里财政大权的表示。
江钧总会偷偷地接济两个妹妹,他以为天衣无缝,那只是她就将两眼紧闭当作看不见而已。
王英瑶总说,血浓于水,他们才是斩不断的一家人。
这是江钧妻子,最讨厌的说辞。他们是一家人,可她却一直是外人。
这些日复一日挤压的郁结成愈滚愈大,她怪不了孩子,也不想怪江钧,她把矛头对向了王英瑶。
只要王英瑶离开这个家,她就能开心。
变本加厉的冷眼,没事找事的争吵,满是积怨的嫌弃……她用这些折磨王英瑶的同时,也在折磨着她自己。
王英瑶对这个家的付出,江钧妻子都知道吗,王英瑶做得越多,江钧妻子越是不开心。
若王英瑶不在,她一个人也能做到这些。王英瑶的奉献和牺牲在她看来不过是越俎代庖的抢功。
她挑衅着王英瑶敏感的自尊,她肆无忌惮地在王英瑶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挑拨着女儿和王英瑶的关系,甚至让她的外孙忽视王英瑶的存在。
王英瑶越是生气暴躁,江钧妻子越是咧嘴畅快。
她一直在等,从王英瑶八十岁等到王英瑶九十岁,连一个重病都没等到。她自己每天晨练,养生粥不断,却莫名其妙的血脂高、血压高、心肌炎、神经震颤,以及抑郁症。
江钧妻子心中的愤懑成了死结,她将所有的厄运都算在王英瑶的头上。
只有王英瑶不在这个家里,她才会好。
江钧为了让她开心,开始在她面前对王英瑶恶语相向,开始向两个妹妹提出母亲应该轮流住的理论。
抑郁症就是最好的挡箭牌,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江钧妻子的两个儿女不会说,江钧的两个妹妹看在江钧的面子上也不会说。
可把王英瑶赶走了,她的病却似乎越来越严重,不仅如此,一向健康的江钧也突发肠癌,心脏疼痛,难道真的有老天爷吗?那为什么老天也从来都没有帮她,如今却是诅咒一般的出现。
王英瑶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九十多岁了还容光焕发。
江钧的妻子不甘心。
如今王英瑶仍然好好地活着,还有了保姆照护,可她呢?神经震颤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而唯一和她相伴的江钧也在冬夜的马路上永远僵硬。
她终于成了一家之主,她可以让王英瑶永远都不能回家。
江钧妻子望着面前三室两厅的房子,空荡得只剩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江钧不在了,儿女长大了,她远在外地的父母也早就化成黄土。
王英瑶没有的家,她也没有了。
“你们送我去养老院吧。”
施杞后来听王英瑶的外孙女说,江宇把下关的房子卖掉了,因为是学区,卖了六百多万,全都用来给江钧的妻子住养老院了。一人一间,两万块一个月,一日三餐不愁,有护工照护,有医疗保障,有娱乐,有伙伴,她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
王英瑶身体也一天天的好,听说还长出了白头发。
她能短暂地下地走几步,会从床上挪到阳台晒太阳,会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孩童玩耍。
她在努力康复,她的前方有她寻了一生的地方。
“她康复了怎么办?”
“不会的,医生说她的膝盖已经闭合了,积液都没了,走路久了就会疼,她是没法康复的。”
但是有希望总是好的。
施杞能做的就是定期查看包阿姨的服务记录,偶尔去看看王英瑶,给她的生活里增加点活力,除此之外,施杞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元旦施杞和顾唯一起回了家,去看了双方父母,也去看了外婆。
大人们给予我们儿时给予关心,当他们慢慢变回孩童,对世界懵懂,需要照顾之际,就换我们对他们关爱照顾。
施杞有时候在想,王英瑶的执拗和火气大概也是为了有人能注意她,哄着她,关心她吧。
江顺一直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她想要的只剩江钧的道歉和认可。
江钧为了妻子的心情和病情,对亲生母亲破口大骂,一直是王英瑶心里抹不平的伤痕。
如果王英瑶不是乱发脾气求关注,如果江钧的妻子能早点说出郁结,如果江钧能更早地察觉到妻子的状态……
如今下关的那间老房子里,也许正有四世同堂的一屋子人,在其乐融融地庆祝元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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