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的不是钱

一口热面顺着食道滑入，施杞感觉整个人都被这份久违的温暖填满了，暖心又暖胃。

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发出持续的震动。是施杞妈妈的来电，还是视频来电。

施杞回家的决定匆忙，她并没有告诉母亲。施杞小心地将视频转成语音后接听。

“嘟”

连线被中断。

施杞手机屏幕上重新弹跳着母亲的头像，伴随着和刚刚相同频率的震动。

施杞的妈妈坚持要和施杞通话，不过是视频通话。看来刚刚施杞和顾唯出门后，外婆一定和南通的母亲进行了电话交流。

“你谈恋爱了？不跟我们说啊？还把人带到外婆家里了，这要是舅舅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施杞按下接听，手机里就传来母亲的音与像，焦急而责备。母亲说的都是方言，但施杞对面的顾唯使用的也是同一种方言。

“妈，我不是把人带到外婆家里……”

施杞没和父母说谈恋爱的事情，是因为她本身就没想说。她自己都没想好这段关系的前路。

“你没带人怎么去外婆家里了？”

“外婆又不是外人……”

“你外婆知道了，外婆家门口的老邻居不就知道了？老邻居知道了你舅舅和小姨不也知道了？”

“我二十四岁了，也不是早恋……”

施杞没明白，谈恋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施杞刚才还在犹豫，这会儿已经坚定捍卫起恋爱的自由来了。

“你是不是早恋，你要得给我们过目啊。”

手机听筒里紧跟着的还有施杞父亲的声音，“你妈说得对啊，你外婆说你找的还是个医生，这过两天分手了，不是闹笑话吗？”

施杞这下听懂了，父母担心的不是她谈恋爱的对象不好，是对象对于施杞而言，高攀了。他俩觉得这段关系不会长久，施杞会成为恋爱里被抛弃的那一个。

“就是，到时候传开了你还怎么找对象。”

施杞的母亲附和着。

他俩这些年已经默认了女儿的弱势，施杞生来就是女儿家，女儿家的身份让整个家庭也跟着抬不起头。

别家和她同辈的女孩都有哥哥或者弟弟，只有她是独生女。用父母的话说就是，没有倚仗。

他俩有时候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辛苦一点，找地方躲一躲，交点罚款，也许家里就能有个男孩子了。

只有男孩子才不会被欺负。

施杞不仅是女孩子，她成绩还不好，连家里最顽皮的男孩子都能考上三本，施杞只能考大专，还是民办大专。她除了一副还看得过去的皮囊外好像没什么优点了，她的人生也早就被亲戚下过定论L：施杞一辈子都废了。

施杞的父亲很多次想让她回家，也是怕她年纪轻轻被人骗了，到时候大肚子回家浑浑噩噩的结婚，心酸又难挨。

如今找了个医生男朋友，而且这男朋友在外婆口中还是仪表堂堂。

他们不敢想，他们不相信。

顾唯本来坐在施杞对面，在她被手机听筒里的言语轰炸时悄然走到她的身后。

早餐店里的人来人往的嘈杂都没能将三人的错愕冲散。

施杞没想过顾唯会过来，视频那头的两人也没想过外婆说的是真的。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顾唯。”

“你……你是顾……”

画面静止着，就像是网络不好的卡顿。施杞的父母脸颊紧紧靠着，凑近了盯着屏幕里的顾唯。

“我是施杞的男朋友，你们可以叫我小顾。”

“小顾……你……你好啊。”施杞母亲那焦躁的声音立刻改变，“明天来家里吃饭啊，阿姨这就去买点海鲜备着，明天等你啊。”

“好的阿姨。”

施杞再回头的时候视频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只留下一条母亲的信息。

——明天中午回来啊，我给我女婿烧点好吃的。

施杞转头迷茫地看着顾唯，又看看手里的手机，这是要见家长的架势了？他们俩真的要谈婚论嫁了？

两人顺路买了些熟食，叉烧、花蛤和烤鸭。启东的烤鸭和南京的有点像，但又不同，启东的烤鸭相比南京的更干柴，施杞的外婆吃了一辈子这些熟食，她眼里的烤鸭就只有这一种模样。

“下回回来，我想带点南京的烤鸭给外婆尝尝。”

“那我买点北京的，一起给外婆尝尝。”

顾唯跟着说道。

两人站在房门口都能听到屋里的笑声。

外婆冰箱里的菜都很少，墙边地上的米也快吃完了。她平时就一个人住，不会用智能手机，点外卖和网购于她而言都是天方夜谭。外婆买米都是在超市里买散称的塑料袋装的，再多一点重量的，她就没法提回家了。

这些她都没有告诉过晚辈。

她更不会告诉晚辈，她已经有几年的夏天没吃过勺子挖的西瓜了。

西瓜又大又圆又重，抱着一个西瓜从菜场到家里她完成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夏天有时楼下会有大卡车载一车的来卖。

她买过一次，但欣喜却没能持续几分钟，她也没想到体力衰退得超乎她的以为，她抱着西瓜从一楼到四楼，中途蹲下歇了两回。

一到家里，她就赶紧将西瓜切了四分之一吃了，其他的部分用保鲜膜蒙上放进冰箱。

第二天一早她就感觉手臂酸疼，但能在夏天里吃上爽口去火的西瓜，是每个人夏天的必备项目啊。手臂那点酸疼也就是小事了。

那颗西瓜她接连吃了三天还没有吃完，在第三天的时候她从起床后就开始头晕。她一开始以为是低血糖，可吃了早饭后还吐了，头晕的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加重。

她摸索着回到桌子旁坐着，给儿女们打电话，在他们心中老年人头晕好像是正常的事情。

“妈是不是忘记吃高血压药了？”

“吃点早饭睡一会儿看看呢？”

“天太热了吧，妈你不要省钱要开空调啊。”

儿女们连着电话线给她的头晕找了各种可能性，但没有一个和她的头晕对得上。所幸在她晕倒之前，她拨打了警察的电话。

医生给她的诊断是左侧水平半规管功能减退。

“是因为我年纪大吗？”

“不是的奶奶，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每天吃的都差不多，最近就多吃了点西瓜。”

“隔夜的？隔夜的不要吃啊，最近好多人都是吃了隔夜西瓜来的。”

她在医院挂了五天的水，因为没有儿女的陪同，医生给她办理了住院的手续。那五天里她也没有麻烦儿女，她花钱给自己请了护工。

她的儿女们后来是被启东的警察通知的情况。

她头晕的原因是细菌引起的神经炎症，造成了半规管功能退化。半规管在我们的耳旁，它控制着人体的平衡。

“妈你怎么一个西瓜吃那么多天啊？不要省钱啊。”

她想说，她哪里是为了省钱，她是为了省力气啊。儿女们知道她老了，但总想着她生活能完全自理，总想着她精神永远充沛。

或许，儿女们不是不知道她的生活因为身体的老去出现了困境，只是他们无暇顾及，所以安慰着自己，他们的母亲只是为了省钱，所以菜一个西瓜吃了很多天。

但此刻，她外孙女的男朋友却没有忽视她的年迈体衰，他正扛着二十五公斤的大米进屋。

“外婆，以后你要买什么跟我们说一声，我们给你叫外卖。”

她突然觉得，她的晚年少了些恐慌，多了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