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慈子孝

施杞隔天再去王英瑶家时带了个苏北的阿姨，姓包。

从包阿姨的年龄真伪，到工作经历的询问，再到拥有的证书。施杞都进行了详细的评估和询问，确定没有问题才往王英瑶的住处去。

施杞这回是要胸有成竹的靠谱。

施杞对包阿姨的是满意的，包阿姨也是施杞在一堆资料里找到的最符合江顺要求的，有力气。

包阿姨个头但很强壮，不仅是有力气，中气还很足，她说句话就跟嘴边别了个隐形话筒似的，这也很适合王英瑶听力退化的情况。

施杞和包阿姨在小区里走着，原本施杞是领路的人，走一会儿就成了跟随者。

包阿姨一脸的自信，上楼梯时冲施杞挥动手臂，时刻展示着她的强壮体魄，还附赠了资料上没有写的技能。

“我还会按摩呢。”

包阿姨是专门负责失能老人这块业务的，这样的阿姨安护家政里有十几名，每一个都经过政府专门的训练，她们会根据居住的地理位置被公司分配三到四户雇主进行上门服务。

包阿姨是刚做没多久，时间尚有空闲，她目前早晨一户，中午一户，下午有空缺，她想要再多做一户，一路上表现得都挺积极的。

施杞是肯定是希望能成的，但一切还要看王英瑶的态度。

“先见面看看。”

只要老人和阿姨处得来，她就可以签合同。

施杞是害怕遇到上回马阿姨的情况，签合同的当天那是积极主动，和颜悦色，哄得老人喜笑颜开。可尘埃落定，子女走后，所作所为堪比川剧变脸。

这也是为何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养老还是需要人力去实现，是因为人比机器多了情感，养老这件事很难用高科技去完美实现。

所以安护家政公司招聘合作的阿姨的软条件都是有爱心、有耐心、有同理心与责任心。

施杞将包阿姨领进门，这回没有站在跟前看，她不着急签合同，只是先让包阿姨和王英瑶单独相处着。而她就在客厅里和江顺介绍照看失能老人这项福利里的条款。

江顺看着面前的A4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又开始不好意思，“我们不会为难阿姨的。”

“阿姨是来帮助你，帮助奶奶的，我们是给她发工资的，这是她的工作，你不好意思她就得失业。”

施杞尽量把事情说得简单而严重起来。

江顺照顾王英瑶很吃力，就算她知道照护的阿姨是有工资拿的，还是想多揽事情。

“阿姨你真的别不好意思，这是他们的工作。”

江顺点点头算是明白，“那你给我讲讲我能让阿姨做些什么？”

客厅里只有江顺和施杞两人，客厅电视旁的房间门关着，冰箱旁的房间大开，那就是王英瑶所在的房间，阵阵爽朗的笑声正从里边传出。

趁着江顺看条款的功夫，施杞竖起耳朵听着，王英瑶又找到了听她讲述的人。

“我儿子有本事，我女儿不行，这房子小吧，我儿子房子比这个大多了。”

儿子就是江钧，女儿是江顺，王英瑶在嫌弃着此时所处的地方，描述着她远在下关的家。

后面的话也都是拉踩，捧的都是儿子，踩的只有女儿。

江顺的家是两室一厅，有阳台的大房间原本是江顺的房间，如今那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王英瑶，其他的部分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王英瑶没摔到腰时，江顺还坚持着她缝纫机的爱好，但现在那些都没了。缝纫机成了王英瑶放物品的台子。

江顺的床头柜、衣柜、和她睡了几十年的大床，全都给了母亲王英瑶。

王英瑶却念叨着，这个房间一点都不好。

施杞没有在江顺脸上找到不悦，江顺不会听不到，她只是习惯了。

客厅边关着的房间门住的是江顺的女儿。江顺和她同样老年的丈夫不住这里，这个家没有他俩摆床的位置。

他俩每天只能把这个家当成短暂的落脚处，他们在这里看电视、做饭、吃饭，照顾王英瑶，然后在睡觉时间到了就离开。

他们休息的房间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燃气，只是还有床的空置房子。

江顺说，“你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不管她，就没人管了。”

房间里王英瑶越说越起劲，她的儿子聪明，她的儿子读书好，她的儿子字写得漂亮，她的儿子单位更好，退休金也高。

施杞不想听了，只要包阿姨王英瑶喜欢就行。

“那就定这个阿姨了？”

“好，阿姨挺有耐心的。”

施杞签完合同出门，心里五味杂陈，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深深的无力感。

王英瑶的愤怒和暴躁不是假的，她爱江钧，但也恨江钧如此对待她。

江钧想卸下替王英瑶养老的职责不是假的，但他并不想被人戳穿，他人前伪装，理由找尽。

江顺说王英瑶的肺部很多年前就不太好，有一回在家里咳嗽，那时候的肺结核的人很多，江钧害怕。

那年的王英瑶除了咳嗽，能自理也能做家务，只有六十来岁，刚刚进入老人的行列没多久，那是江钧第一次嫌弃起亲生母亲。

“家里还有孩子，你去医院住院吧。”

咳嗽的治疗不是住一周医院就能痊愈的，江钧建议王英瑶租房子住一段时间，

江顺说她不怕，她将王英瑶接到自己家中。医生诊断并不是肺结核，只是单纯的肺炎，但江钧置若罔闻。

可等王英瑶康复后，江钧又第一时间来请王英瑶回家。

他需要王英瑶，需要她买菜做饭，洗衣晒被，打扫卫生。一家四口人都要吃饭，没有王英瑶的大家庭混乱不堪。

时光如梭，如今三十年过去，江钧的家里只有他和老婆，而王英瑶不仅失去了为他人做佣人的能力，她自己也没法自理需要照顾。

江钧改了口，他说，妈不是我一个人的。

江钧一个人承担王英瑶的赡养责任确实吃力，但他将这件事完全交给江顺也和分担沾不上边。

如果只是让王英瑶回趟家看看呢。

施杞又想多管闲事了，她想帮王英瑶回一次家。

施杞折返回江顺家里将想法告知。

江顺的脸上没有什么希望的亮光，“我试试，我也希望妈走得没有遗憾。”

只是当江顺拨通江钧电话的那刻，她们才发现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话筒里传来的江钧的声音，那声音施杞怎么都没办法将它和医院里见过的江钧匹对。

江顺只说了一句话，“妈想回家……”

话说到一半，江钧赶忙打断，并加上了一连串的质问。

一声高过一声。

“她有什么家？她哪有家？我这房子是我单位分的不是她户口在就是她的。她糊涂你也跟着她糊涂，她真回来我怎么弄？”

“妈情况不好，每天说要回家。”

“你不听不就行了，给她吃给她喝还闹，好日子不想过就作。”

江顺听了这话，原本一直忍着的气提了起来。

“好日子？妈一辈子给你当佣人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跟了你一辈子了，你家怎么不是她家。”

“我说不是就不是，房产证是我的名字。”

江顺眉间的川字纹陷得更深，“人在做天在看，这样对父母你要遭报应的。”

江顺的话还没说完，那头的江钧已经将电话挂断，施杞什么忙都没帮上，她的提议没有进展。

江顺看着被挂掉的电话瞪眼，这下轮到施杞不好意思了。

“阿姨你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才不是生气，我是替他脸红，有这么对自己亲妈的吗？”

是啊，施杞盼望着的母慈子孝没能实现。现实里只有一个老年叛逆的儿子，和一个用满身是刺去掩藏伤痕的母亲。

王英瑶已经九十六岁了，她在这世上的还能有多少时日。

母慈子孝的场面还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