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冬天很冷,外婆受凉咳嗽,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后来发展成了肺炎进了医院。出院后舅舅就提出,外婆应该几个儿女家轮流住。”
“提出?”
“具体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反正从那时候开始,外婆就到处住,不过住得最多的是我们家。”
王英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她跟着儿子过了一辈子,做牛做马,吃饭从来都不上桌,她的身上总是带着围裙走动。
每个人都受她的恩泽,但似乎每个人都没能和她亲近。
大儿子有一对儿女,江宇和江宙,孙子江宇是王英瑶的宝贝,江宙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江宙本应和王英瑶更亲近才是,她结婚之前都和王英瑶住在一个房间里,可这回王英瑶生病住院,江宙没有来看过一次。
“她又不喜欢我,她只喜欢她的孙子。”
这是江宙挂在嘴边的话,她从小被灌输着奶奶重男轻女的意识。
灌输人是江宙的母亲。
王英瑶在那个家里生活得越发边缘。孙子孙女结婚后离开,他们生下的重孙辈也都上学了,他们的生活和王英瑶之间的连接越来越少。
王英瑶每天在九十多平的家里醒来,冰冷的大理石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媳妇晨练,儿子打麻将,他们不到中午是不会回家的。
她九十多岁也是每天自己出去买菜,有一回被电动车撞到,也是拍拍灰尘咬咬牙回家。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她怕展露她的无用和脆弱,她极力地伪装着精神抖擞,去讨好着身边的每个人。
洗衣做饭是她做了一辈子的事情,她只能拼命地去做,以保持着她在这个家里的价值,遇到小辈时,她也会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封封地给出去。
甚至有小辈给她买了箱面包,她也会还上一两千的红包。
嘴里说的是,晚辈都不容易,其实她在用她的方式去珍惜着每一份关注。
王英瑶每晚守着电视看着跟不上思路的节目,到点就要打开新闻联播,等待天气预报,她了解着全国的天气,可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却越发薄弱。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她的儿子和媳妇都出门后,她想要给他俩晒个被子。
难得的暖阳照在两床被子上,王英瑶抓着藤条拍子拍打,拍累了就站在阳台,靠着墙壁上的瓷砖观望。她一直这么站着等着,直到阳光偏离,她才把被子收起来。
她自己吹冷风不要紧,她不能让儿子媳妇的被子里吸入一丝的寒凉。
她就那么站了三个小时,吹了三个小时的冷空气,晚上又裹在自己那湿冷的被子里入睡,第二天就开始咳嗽。
那一场肺炎摧毁了九十三岁王英瑶的抵抗力,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康复。那段时间里她在医院,同样有护工,但腰没有受伤,只是膝盖有些疾损。
从那次出院后,她就开始了老年的流浪生活。
王英瑶没有行李箱,每一次都是大包小包的收拾,坐上江宇的车,轮流住着。明明所有人都是靠汲取她的养分成长,她每到一处还都给着生活费。
安养晚年,四世同堂的待遇,她从来没有享受过。
“那她没有跟儿子说不想走吗?”
下关就是王英瑶的家,但是她被赶出来了。
“说了。”
王英瑶不仅说了,还跑到了江钧的单位里去闹。
江钧已经退休十年了,老同事早就不在单位了,人事查了档案,打了电话才摸清江钧是谁。
江钧要面子得很,从那刻起直接在家里和王英瑶面红耳赤地对骂着。伤人的话锋利地扎在王英瑶的耳膜。
人有情绪难免,但是对待生养之恩的父母,恶口一出,烧天报尽,复入地狱。
江钧在第一次把王英瑶赶出家后被诊断出了肠癌初期,而他的老婆日日养生粥,每天晨练,却出现了突然的高血压,血压高至两百。两人纷纷送进了医院,一个出院后心脏不适,一个出现了老年性震颤。
他俩都没觉得是上天的警示,江钧总认为,他如今身体的病痛都是被王英瑶气的。
原本王英瑶的女儿们还会帮着骂几句,但总归是血脉相连,为了哥嫂的健康,那些江钧不懂的道理,她们也懒得去说了。
她们后来甚至转过头来劝王英瑶。
“妈,你在我家里不是挺好的,有吃有喝的不就行了?”
不行,当然不行。王英瑶的怒火永远在她的脑海里烧着,这三年里越烧越旺,她要争一口气。
她总是把电视台、派出所和法院挂在嘴上,她要撑着九十多岁的身体去和儿子打官司,她想要的是认可,是尊重。
她想要一个真正的家,温暖的家,一个她应得的家。
她要的是哪怕只有一瞬的四世同堂,她要的根本不是“活着”。
施杞听完大概的经过,完全理解的了王英瑶从头到尾的暴躁。
尽管有些事王英瑶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她记得那些情绪。哪怕在她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她也硬撑着去实现她最后的心愿。
“所以奶奶的心愿不是回家。”
“是啊,住哪里无所谓,她要的就是个公道。”
在王英瑶外孙女的描述里,江钧的脾气和王英瑶很像,坚持而固执,暴躁起来口出恶言,不管不顾。
这样的形象和施杞脑海里的江钧对不上。
施杞在医院见过两回江钧,一回是王英瑶等着入院前,一回是王英瑶入院后来签字。
他的话不多,个头也不高,脸上满是正气。无论是医生还是家政公司的问话,他的回答里都有意无意地表现着对母亲的关心。
“你们谁能负责老太太?”
“我,我是她唯一的儿子。”
施杞还听说,在王英瑶第一天进抢救室当晚,医院要求家属留下陪护。
那一晚王英瑶的外孙女回家了,是江钧自告奋勇地留在医院里。
施杞相信每一个狰狞的面孔下也会有柔软。
如果王英瑶的外孙女说的都是真的,那至少在人前,江钧是在极力的维持着孝顺的形象,在维持着形象的同时,他也真的做到了对王英瑶的关心。
“要么试试再和你舅舅说一说,奶奶这情况并不好。”
“我知道,我会去说的,毕竟还要他那边跟社区申请政府福利。”
施杞和顾唯跟王英瑶的外孙女告别,坐上了去后宰门的公交车。
他俩一个念着外婆,一个念着父亲。在他俩的心里生养之恩大过天。
虽说施恩不求报,但王英瑶和江钧之间不仅有恩也有血脉。这不是道德绑架,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品德。
他们是母子,母子哪有隔夜仇。
“你说江钧得的肠癌,是不是报应啊?”
发表的评论审核通过后会在评论区显示哦~ 可在个人主页查看书评的审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