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先生 阅读至84%

关山先生

书名:离人心上 作者:董珂 本章字数:4548字 更新时间:2020-10-27 15:09

薛曜盯着门房送上来的东西,心中惊涛翻涌:“你再说一遍,是谁送来的?”

“小的实在不知,不过是个从未见过的小儿,说是事关薛统领,务必要立即转交到您手中,扔下东西便跑进人堆里头了。小的不敢怠慢,这才立即送了过来……”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薛曜失望地挥了挥手。门房战战兢兢地下去了,薛曜深吸了一口气,先去看上头的手稿,封皮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关山纪事下卷》,字迹却有些眼熟。他有些讶异:初月最爱读《关山纪事》,时常挂在嘴边。她总感叹说关山先生已经封笔,下卷怕是无缘读到,每每说起便捶胸顿足……此书,或者说关山先生,同兄长有什么干系?

心头蓦的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手心里渗出汗来。薛曜打开绢布,露出里头的物件:一罐养肤膏,一张便笺,一封长信,纸上都染着斑斑血迹。他先拿起便笺,正是曾在磐香阁中见过的花色。已有些陈旧的血痕下,是他无比熟悉的,兄长的字迹:赠予初月公主。

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薛曜放下便笺,拆开了那封长信。

“初月公主,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又或许是最后一次。这卷《关山纪事》,和这罐流云飞雪,是我留给你的礼物。请原谅我借着关山的眼睛,将此生看过的风景,唐突地讲述给你。这世上并没有关山和晚晚,却有像晚晚一样,夜不成寐的你。请原谅我的懦弱和胆怯,只能默默看着你。我不是关山,但你却会在某一天成为谁的晚晚。那一天的你,将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吧。”

“你变成兔子那天,一头撞进了我怀里;你变成马的那天,撅起的蹄子踢得我拿不动剑……你如此笨拙,却又如此可爱,我想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吧。可是你每次反噬醒来,都不会记得反噬时的事情,更不记得我曾帮过你。我想了很多办法不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活成了你不知道的秘密。”

“胞弟曾问我以后会喜欢怎样的女子,在遇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答案。你是我私自放在心上的秘密,我一厢情愿的心上人。我年少从军,西昭未破,一事无成,又怎能有揽月之心?”

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缓缓浸入四肢百骸。薛暮觉得自己宛如被封冻在了寒冰之中,只剩最后一丝气力,支撑着他继续读下去:

“这宫里容不下长相厮守的恋人,却容得下一个侍卫无疾而终的守望。如果没有那些凭空出现的刺客,我不会写下这封信给你。那些神秘黑衣人手段阴狠,虽说此次侥幸救下了你,我却无比害怕,怕下一回他们对你不利时,我不在你身边。”

“我收到消息,极暑十六夜,他们会在过溪亭再度对你下手,并会在英华殿商议计策。这消息来得太及时、太凑巧,仿佛是故意引我前去,可我却不得不去。但凡能有一线希望,查出谁是幕后主使,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前去。此去吉凶未卜,但万一我遭遇不测……惟愿公主此生,太平长安。”

“关山先生,薛暮,亲笔。”

一字一字,都化作了寒凉入骨的冰锥,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里。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耗尽,薛曜跌坐下来,任由手中的纸张飘落在地。太冷了,哪怕是西昭的数九寒天,也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冷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牙齿格格打战,连思考都停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隐隐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声。薛曜回过神来,见桃幺不知何时进来了,理好了地上散落的书信,正跪在案前,泪流满面。薛曜勉强找回了声音,喑哑而苦涩:“你一早就知道了?这信上写的,可是真的?”

桃幺点点头:“是,我早就知道薛统领的心事了。我一开始,我以为他看的人是我,后来才发现,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公主。公主从未注意到过薛统领,他说他不愿公主知道他的心意,我便谁也没有告诉。他有他的秘密,而我的秘密……就是他。”

“那你可知……那一日在英华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桃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薛统领曾同我说过,宫中有人对公主不利,他要去英华殿探查。过了两日,我便听人说,英华殿走水了。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人人都说,他为了救皇家牌位,葬身火海。”

一切都是真的,再无回天之力了。兄长之死原来并不是为了云妃,他放在心尖上,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竟然与自己钟爱的是同一个人。兄长因为救初月,成为了刺客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明知英华殿是一场鸿门宴,却仍然选择了以身赴险,最终丧命。兄长他……是为了初月而死。

太多的情绪在腹中翻搅,逼得他快要发疯。薛曜从桃幺手中夺过书信,夺门而出。

日头西沉,已然过了约定的时辰。初月早已换上凤冠霞帔,却迟迟不见薛曜的踪影,正等得心焦,桃幺突然闯了进来:“公主……您随我来吧。”

初月随手披了一件外裳,跟着桃幺一路到了一间酒楼。她头顶的凤冠和外裳下露出的嫁衣,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初月却无暇顾及。她闯进门去,见雅间之内,薛曜独自一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初月又是心痛又是恼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薛曜搀扶到一旁躺下。薛曜面色酡红,紧紧纠着眉头,满额的汗水。她绞了一块帕子,一面替他擦着汗,一面念叨:“你这个人!自己说的要再成一次婚,却背着我醉成这个样子。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提心吊胆,还以为你又反悔了呢。这回我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感受到额头上的凉意,薛曜幽幽醒转过来。他喝了太多太多的酒,酒那么苦,他却一个劲地往下灌,只想快些麻痹自己,忘掉那些只要一想,便扎得心生疼的事实。有短暂的那么一个片刻,他当真把这一切都抛却脑后了。他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初月……”

他醉得迷迷糊糊的,只顾抓着自己的手,咧嘴笑着,像个孩童。初月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好些了吗,还难不难受?”

初月要桃幺帮忙扶起薛曜。问掌柜的,“你们这有客房吗?”

“有有有,三十文一晚,在楼上。”掌柜躬身做出请的姿势

初月刚要扶着薛曜上楼,被掌柜的叫住,“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先把酒钱结一下?”

初月摸了摸身上,发现走得匆忙没带银子,“桃幺?”

桃幺摇头,初月看到薛曜手里的那吊铜钱,将薛曜手中的铜钱拿下,递给掌柜的,扶着薛曜上楼。

她头顶的金凤微微地闪动着翅膀,金灿灿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薛曜皱了皱眉,看到了她那满身新嫁娘的红。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顷刻便将他拉回了炼狱一般的现实中。薛曜被烫到了一般,一把将初月狠狠推开。

初月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她看着眼前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薛曜,怔忪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曜发现自己抓在手上的铜钱不见了,随即在身上到处寻找,“我的铜钱呢?”

初月怔住,又略带赌气地将头偏过去不看薛曜,“付钱了。”

薛曜怒吼,“谁让你乱动我的钱?”

初月委屈不已,但是被涌上来的怒气与莫名其妙都盖过了,“我是你的妻子,花你几十文钱,至于这么凶吗?”

薛曜冲了出去,桃幺端着水盆走到门口,差点被薛曜撞到。

初月在后面追着,“薛曜!”

薛曜发疯般地抓住掌柜的的衣领询问钱的去向,掌柜的说那吊钱已经找开了,他又愤然追出,初月气喘吁吁跟上,薛曜在路上乱跑,发疯般抓住行人询问,一个个都不是。

初月不再跑,停下朝薛曜的方向大喊,“薛曜,你给我站住。”

薛曜停下来,初月见状,快步走上去声讨,“我在灵犀苑等你,你莫名其妙去喝酒,你就这样对我的吗?几十个铜板而已,还你就是。”

薛曜哽咽,“你可知那是我哥哥的抚恤银子,是他用命换来的钱,是我唯一的念想,你说,你要怎么还?”

初月慌了:“我……我不知道是这样。”

“你要还是吗?那你把哥哥还给我啊!”

“我不知道……对不起。”

薛曜哽咽着:“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他一条命,只换来你一句对不起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救你才被烧死的!”

初月愣住:“你说什么?”

薛曜眼角含泪:“我找了那么久,却没有想到答案竟是我的枕边人。”

“你别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兄长。”

薛曜越发苦楚:“是啊,你连认都不认识他。”

薛曜扬手,一卷手稿,并着几张纸,啪的甩在她面前。初月看到手稿上的“关山纪事下卷”几个字,不由一愣。她捡起那几页书信,一行行读了下去,顿时如遭雷击。

书信里的内容,是她从未记得的变身时候的事情:“公主,作为你的侍卫,我总是躲在暗处守护你,却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变成兔子那天,一头撞进了我怀里。你变成马的那天,撅起的蹄子踢得我拿不动剑。

初月恍惚想起,是有个侍卫,曾经手打着伤板,嘴角都是伤口,还在那边巡逻,自己瞧见时,还和桃幺打趣聊过。

“你梦到嬷嬷会死于溺水,一刻不离的守在河边,却因被虫子所吓,慌不择路的掉进了水里……你如此笨拙,却又如此可爱,我想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吧。可是你每次反噬醒来,都不会记得反噬时的事情,更不记得我曾帮过你。我想了很多办法不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活成了你不知道的秘密。”

薛暮在巡逻,他和初月又一次擦肩而过。长夜里,两排长长的油灯亮着,一如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人。薛暮转身痴痴的看着初月的背影,薛暮的身后,桃幺在痴痴的看着他。

夜深人静的时候,初月在过溪亭看书,桃幺打着灯笼伺候,书里的话本故事其实并不是那么精彩,只是比起这寂寥深宫,要多几分喧闹。那时候的初月怎么也想不到,她羡慕着话本里的英雄,而她的身边竟有一个痴人,为她默默守护在亭子屋顶上,独自望着一轮明月。

亭子里和亭子上,宛如两个互不相关的世界。

书信里字字伤情:“这宫里容不下长相厮守的恋人,却容得下一个侍卫无疾而终的守望。如果没有那些凭空出现的刺客,我不会写下这封信给你,可那些神秘黑衣人手段凌厉,每月中便会出现对你不利,我百般调查也不知为何?不得不出此下策。无论此去凶吉,惟愿公主此生…太平长安,关山薛暮绝笔。”

初月的眼泪大颗掉落在书信上,将墨水浸染。初月颤抖着,宛如犯下大错,惊慌失措的小孩:“薛曜,这是真的吗?我……我该怎么办……”薛曜满腔痛楚,看她哭泣,又蹲下去本能的擦掉初月的眼泪,不觉中自己的眼泪也不可抑制,两人跪在地上,互相擦拭着彼此。

薛曜锥心痛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初月从未见过薛曜如此崩溃,如此无助,她紧紧抱着薛曜,除了抱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什么,做什么。这个拥抱,更像是他们倾尽全力,最后的支撑着彼此,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一场噩梦,但是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声音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手里的信笺在告诉她所背负的罪孽。

薛曜哭泣着:“兄长成全了我的仕途,我难道还要他来成全我的婚事吗?”

初月隐隐的感觉到薛曜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死死的抱着薛曜,像溺水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薛曜压抑着悲伤推开初月:“这婚,怕是成不了了,我们……我们彼此想想,灵犀苑……就不去了……”

初月看着薛曜远去,她愣在原地。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却在一瞬间,只剩下初月一个人。

初月从酒楼门口走了出来,脚步颤颤巍巍,如行尸走肉一般。桃幺忙上前扶住她:“公主,夜深了,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如今的她,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人,还有何处能让她容身?初月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分明身处繁华闹市之中,她却觉得天地一片空旷,从未如此孤独而无助过。她想说话,开口却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又滚落下来。

身前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行人纷纷散开,一队兵士气势汹汹地突破人群而来,将初月和桃幺围在中间。领头的马上坐着苏提督,盛气凌人:“初月公主,又见面了。”他挥了挥手,“来人,将这个杀人犯给我抓起来!”

几个兵士拥上前来,撇开桃幺,将初月扣住。初月终于止住了眼泪:“我杀了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公主还要装糊涂吗?”苏提督调转马头,“你下毒谋害那溪郡主一事,已经败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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