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无穷已

“我父亲啊，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齐叔身体受不住，医生进来赶人，让早些休息，女儿只能送他们走。

走廊很长一段，齐叔女儿便同两人讲了许多。

齐叔退休之前从事的就是乡村振兴工作，其实早在他们那个年代，齐叔作为五里八乡唯一重点大学的学生，很是吃香，还没毕业的时候许多好单位就递了橄榄枝，但他毅然决然就选择了乡村部门，此后风雨无阻，一奔赴就投身了几十年。

年少时，女儿时常见不到爸爸，好容易看到也是一个灰蒙蒙的男人，要不从村里回来，要不从田间出现，就是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光鲜亮丽。

母亲因为常年操劳，得了一身的毛病，很年轻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女儿非常恨他，后来甚至一直不想跟他讲话。退休后，他没有像别的父亲那样对孩子屈服，败给岁月，好像根本就不怕孩子不管不顾，而是继续一门心思投入到帮扶事业中来。

那时候，她觉得父亲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可是，在得知他摔倒的那一刻，在见到小艾那个孩子找到母亲的视频时看，她突然就释怀了。每个人心中都有梦想，每个人的都要一生奔赴。如果能朝着自己的想要进发，那该是件多么勇敢的一件事，那是值得她钦佩的。

她忽然想起了那些年的过往，父母的恩爱，母亲的支持，父亲在母亲故去后一夕之间苍老的那些年岁，她才明白自己怕是恨错了。她该为这样一个父亲感到自豪。

“昨晚我们谈开了，他也告诉我之所以这些年扑在乡村事业上的原因。”女儿笑笑。

父女俩的心结彻底解开，也是昨晚，齐叔在泪眼婆娑的感动中讲述了那些年她不曾知道的那些感动。

原来啊，齐叔年少的时候家境十分贫穷，不是那种简单的贫穷，而是父母双亡背着一身债务的贫穷，他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有人生，基本上从出生那一刻就被诓死了以后的悲剧，但他还谁都不能埋怨，那是自己父亲留下的冤孽，他该去偿还。十二三岁的时候，别的孩子都穿的整整齐齐在念初中，他穿着刚刚可以遮上关键部位的破布给人打零工，每每攒到钱就被大队拿过去给他家债主。从小到大，因为那样的父亲，没人同情他，没人给他一个青眼，大家觉得他活该。

一个那样的父亲，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呢？

是啊，一个那样的父亲，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呢，他最初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直到他的生命中出现了那个年轻人，那是当时他们村的知青，下放到一线的年轻人。他告诉他，不是这样的，父亲是父亲，他是他，他的罪孽不该他来承受，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最初他根本不信，他能有什么人生呢？后来那个年轻人用自己的行动让他知道，他真的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他帮他还了所有债务，给他报名参加高考，辅导他学习。在别的知青都能回到大城市的时候，他放不下他，硬是申请留了下来，最后任职村里，成了一名乡村干部。

最后，他成功考到了大城市，成功在大城市娶妻生子安了家，而他却永远留在了乡下，孤寡一身。后来的他依旧是投身乡村事业，不仅处理村里的事物，还在学校任职，关心那些孩子，燃起了多少迷茫孩子对未来前途的希望。

那时候他总是想，兴许有别的蜡烛，但他的蜡烛就是他了。

此后余生用微弱的光照着他，让他记得来的路。后来的后来，他回去看望过老人家多次，老人家总是挥挥手，说这些跟他有啥关系哦，自己是想要帮帮孩子们，更何况他也并非他帮助的唯一孩子，还让他不比焦虑愧疚。

可是，他放不下。

生命最初的那道光，让他这一生再无岔道可走。

“闺女啊，我知道你怪爸爸，可不这样做，爸爸心里难受。”齐叔老泪纵横，“如果不是他，不会有爸爸的今天，更不会有你。”

不会认识人生挚爱的妻子，不会有她这样优秀的女儿，更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这一刻，父女俩彻底谈开了。

“所以啊，谢谢你们。”美女站在医院门口给两人挥手，林一笑依依不舍将小婴儿交给妈妈，美女笑的别有深意，“一笑真是个好姑娘，以后谁娶到你都会幸运的。”

虽然这话说的是一笑，看的却是开山。

凌开山本来还在感慨齐叔这一切背后的沉重，没个防备的，被齐叔女儿一番话给惹得措手不及，耳根子都红了。

美女跟林一笑视线相碰，眨了眨眼，一副“我就帮你到这里了”，两女人相视一笑。离开后，凌开山许久没言语，林一笑见着树边新枝抽芽，伸手作放松状：“人生百代，代代无穷，善良和正能量是可以传递的，你说对不对。”

凌开山点点头。

“所以，我现在要去传递个正能量。”林一笑别头，“去不去？”

凌开山一头雾水，什么正能量，不过肯定是要跟林一笑去的，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到处跑呢，遇到危险怎么办。

怕遇到危险的凌开山被林一笑带着站在一处售楼大厅前，愣了半晌，林一笑抱着胳膊似笑非笑：“走啊，买房促进GDP增长，多正的能量啊。”

凌开山：可是他么钱啊。

林一笑：姐有钱……

然后，凌开山就发现一个非常魔幻的事实，林一笑是玩真的，看了几处直接接过笔“刷刷”签了字，售楼处小姐看着林一笑的眼睛都快冒光了，凌开山隐约甚至觉得售楼处小姐下一刻能叫出“姐姐我可以我可以”，然后将她扑到。倒是看着他的眼光，颇嫌弃。

好吧，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样的眼光看，凌开山觉得自己颇跌份儿。

自小到大没觉得自己要过面子，这一刻嘛，嗯，不是不要，时候未到……

华丽丽自卑的凌开山一路无话，倒是林一笑看了半天手机，大概是些装修流程，得闲抬头：“怎样，现在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了吧。”

头上几只乌鸦“嘎嘎”着飞过，好像在说，没有，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