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白球鞋

“桃子没报名呢，所以不需要跟我们一起训练。”小女孩解释。

赵玩诧异地很，桃子没有报名？这丫头不是一直想在全市比赛中取得名次，好跟父母报喜的吗？桃子父母今年过年没回来，只打了一通电话，桃子跟他们讲了体操比赛晋级的事情，父母只“哦”了一声，桃子想让他们回来的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赵玩过节时还给桃子包个了大钱包，鼓励她继续努力。记得之前跟他说到这事儿时，桃子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希冀，还说一定要努力在全市取得名次，这样父母也许就会回来看她一眼，怎么会没报名呢？

正好老师在旁边观察，赵玩便拉着老师来问了一下：“你们没选桃子啊？”

老师摇摇头，怎么会没选桃子呢？这孩子跳的最好，也最卖力，带头的非她莫属，现在换了别人他还有点担心呢。

“是桃子自己没报名。”老师也很发愁，皱着眉头，“现在换了个还得重新适应。”

这就稀奇了，桃子自己没报名？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赵玩问，总归有个理由吧。

老师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桃子没说。”

赵玩托着下巴，这事儿不对劲，很不对劲！操场上人来人往，孩子们整齐划一地练习着体操，个个儿额头上都冒着晶莹的汗珠，小脸在太阳下发着光似的。

视线越过层层人群，落在狭窄窗户后的一个小小身影上，光影很暗，看不清桃子侧脸，她一直埋头写作业，像是心无旁骛，又像是不想泄露内心的情绪。

赵玩迈开步子，很快来到教室，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大多三三两两聚着，余下的人要不在外面训练，要不在教室外面观望，或者玩闹，如桃子这般做作业的还就她一个。

事实上，桃子也确实不喜欢跟别人玩。因为先前的事情，赵玩对桃子多了一份关注，发现这个小姑娘总是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朋友，但是成绩倒还好，几乎是年级前三的程度。老师也特别喜欢她，说这个小姑娘很懂事。

听村里人讲，桃子父母不在家，爷爷奶奶身体又不好，很多家务活都是她做的，小小孩子六七岁时就踩着凳子站在比她人还高的大锅前做饭了，两菜一汤还有热乎乎的饭，做好之后再给爷爷奶奶盛过去，如此一直到了现在。

赵玩也能明白她为什么不合群，因为她根本就没时间跟别的小朋友一起交朋友玩耍，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身上背负的担子早就将无忧无虑挤走。

“桃子。”赵玩拍了拍桃子肩膀。

小姑娘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惧地看着赵玩：“赵书记？”

“你怎么不出去的啊？”赵玩问。

“啊，我，我最近有些东西不会，想花时间多看看。”桃子眼神闪烁。

她面前是一本空白的本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几道简单的划痕，旁边的书也合着，并不是做作业的样子。

赵玩不打算拆穿她，又问：“你们下面去市里的比赛怎么样了啊？”

“哦……我，我不去了。”桃子垂下眼睑，咬着唇，半晌没再说话。

她身上衣服洗得很干净，但是几乎都发白了，看着都是很多年前的衣服，甚至不太合身，有可能都不是她的。课桌下，一双黑色的布鞋突兀地映入眼帘，赵玩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一圈，无论是教师里还是外面练习的孩子们，清一色脚上都是正常的鞋子。

当地虽然没什么钱，但也不至于让孩子缺吃少穿，买不起什么毛毛虫耐克，但正常集市上几十块钱一双的运动鞋还是买得起的，现在这年头，没谁会短了孩子的吃穿。

但是，桃子脚上这双鞋子实在突兀。

想到这个，赵玩多了个心思，他拍拍桃子的肩膀，径自走了出去，果然，入目看去全是齐刷刷的白球鞋。

悄悄拉过老师：“市里这次比赛，对着装有要求啊？”

老师点点头：“嗯，听说为了观赏性，要求我们全部买了白球鞋，然后统一穿校服过去。”

白球鞋也不贵啊？赵玩寻思着，桃子到底是不是为了这双白球鞋啊。

为了搞明白这事儿，他特地跑了一趟桃子家。桃子家条件其实还行，毕竟父母在外打工，虽然没个年轻人比较杂乱，但好得该有的东西也不缺，跟村里别的人家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也是赵玩没敢确定的原因。毕竟这年头，谁还买不起一个白球鞋啊。

一进门，一股子霉味儿冲天扑来，直惹赵玩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什么情况？

桃子家他之前来过不少次，最近因为忙着图书的事情跑学校多，村里人家来的就少了些，可也不至于脏乱成这样啊？

“桃子奶奶，您躺好，躺好。”见着赵玩过来，桃子奶奶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赵玩赶紧将她按住，上前拍了拍老太太的背，这才止了她因为使劲儿而起的一阵咳嗽，“您这身体，没事儿吧？”

“噯，不碍事不碍事。”桃子奶奶连连摆手，“前一阵换季，得了肺炎，家里都没人收拾，让小赵书记见笑啦。”

赵玩来了一年多了，已经是第二个四季轮回开启，恰好是倒春寒的时候，每年这会儿也最容易生病。这样一个老人小孩的家庭，如果有一人生病了，确实会彻底停摆。更何况，桃子爷爷中风了，瘫痪在床，家里的事儿几乎就没人做了。

想来，吃饭的事情都得靠着桃子一人撑起来。

小姑娘又要强倔强，从来不肯跟别人求助，事事咬牙自己撑着，老人家又本就不出门，自然没有别人知道这事儿。

赵玩深深地愧疚，他作为本村的书记，村里人遇到困难了居然都不知道，还要靠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来撑起一个家，真是枉为父母官。

当晚，赵玩借了辆脚踏车，载着凌晨的月色踩到集镇上，买了一双白球鞋，由顶着一头映射晨曦的露水郑重交给了桃子。

桃子睁大眼：“书记，这，这是……”

“参赛吧。”赵玩笑道，“至于爷爷奶奶，你放心，不在的这几天，我帮你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