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听到高海丽的话，沈佳楠终于明白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危机感。

从第一次见面，沈佳楠就感受到了高海丽对自己的戒备，现在想想，之所以会产生排斥，说到底也是因为害怕吧。

“现在厂子里这样，谁不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倒好，还招这么个人来想着让机器代替我们，一天到晚搞什么改革创新。”高海丽的声音哽咽起来，“以前没有改革创新，不也挺好？”

程嘉赐最不擅长处理这种状况，要放在以往，他可能会选择安抚两句，让这事过去，但是现在人员已经到位，希望的曙光已经出现，他绝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再加上他根本不是什么性格圆滑的人，当即站起来说道：“就是因为以前没有改革创新，现在厂子里才会这样，你可以不进步，但你能保证世界上的其他工厂不进步吗？等到其他厂子都改革创新了，淘汰的就是那些停滞不前的！”

“我让你招人，而且是下了死命令必须招人。现在人来了，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程嘉赐质问道。

这些小事他本是不想插手的，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

眼下他如果再不表明态度，往后沈佳楠的工作必定会更难开展。

至此，沈佳楠也明白了高海丽招聘自己时那种讨好状态的原因——程嘉赐的命令！

其实高海丽根本不想招聘沈佳楠进来，但是碍于程嘉赐的命令，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她只能竭尽全力去找，也为此碰了许多壁，知道沈佳楠这个“傻人”出现，她才拼命抓住这份希望，主动热情地帮助沈佳楠办理手续，将沈佳楠招进来。

对于高海丽来说，人只要进来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于是她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担忧——被取代的危机。

高海丽的确十分排斥沈佳楠，她甚至希望沈佳楠无法忍受主动选择离开，但她没有想到程嘉赐居然会如此强硬，摆明了就是站在沈佳楠那一边。

当然，高海丽肯定不知道，就连沈佳楠也是经过了程嘉赐考验的，之前在程彤彤家初见，程嘉赐就已经认出了沈佳楠，只是他有心一试，才没有直接戳破。

也不怪程嘉赐谨慎，现在厂子里的状况实在是太不容乐观了，他的确想要招新人进来，激发新的活力，但也不愿承担做错选择的后果，如果沈佳楠什么都不懂，过来乱搞一通然后又走人，那这个烂摊子绝对令人无比头痛。

沈佳楠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她终于明白之前的那次对话是程嘉赐对自己的考验，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因为自己也做过老板，所以在这方面更能共情，而且无论是从自己的观察来说也好，还是从高海丽和程彤彤的表述来说也好，她都明白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需要慎重行事。

“你觉得人事部门是什么？”程嘉赐难得语气放缓和了一些，“我不需要你说具体的岗位职责，我想知道的是你对这个部门在公司地位的认知。”

高海丽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就是……辅助性的部门，做后勤工作的那种。”

程嘉赐又转头望向沈佳楠：“你的回答呢？”

“人事部门是一个公司的动脉血。”沈佳楠答道，“虽然从表面来看，人事部门通常处理的都是一些辅助性的后勤工作，但其实人事部门的职能远远不止于此。”

此刻办公室里格外安静，除了高海丽之外的两个同事也望向沈佳楠，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不是故弄玄虚。”沈佳楠主动开口解释道，“一个公司，最重要的是效益，但真正提供效益的本体还是人，人事部门负责招聘工作，能不能招到人，能招到什么样的人，这不仅是企业成本的一部分，还是企业未来收益的希望。与此同时，能不能留住人，能不能留住那些技术骨干，也格外重要。说个大白话吧，这代表的就是你能不能帮公司留住财！”

“可是，人员变动是不可避免的，有的人就是不愿意在你这里干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高海丽撇着嘴说道。在她看来，沈佳楠说的这些都没有用，人事部门哪里有那么大的能力？

“丽姐，你还记得我为什么愿意来吗？”沈佳楠笑着问道。

说到这件事，高海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当初为了完成程嘉赐的死命令，她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

一开始她还是按照自己之前招人的方式，简单的走个流程，全程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仿佛是别人求着她给个工作一般，但这次她面对的都是高材生，天之骄子，大家根本不愁工作，只是将工作看做实现理想的一种途径，面对高海丽这样的态度，敬而远之的有，无奈寒心的也有，更有甚者，年龄比高海丽还要长一些，直接反过来教训了高海丽一顿。

几天的招聘工作进行下来，高海丽架吵了不少，人却是一个都没招到。眼看着就要到了程嘉赐给的限定日期，高海丽没办法，硬是自己将公司的历程背了下来，顺便美化了一下，还去向同行的人取经。面试开始，人还没说话，笑容就已经露出来了，为的就是让对方产生好感，避免之前那种争执的情况发生。

当沈佳楠表现出　愿意来的意愿时，高海丽兴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满心满眼都是热情的模样着实让沈佳楠感动了不少。

只是，过来面对的现实也更加冰冷。

看着高海丽的模样，沈佳楠就知道高海丽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并没有去追问一个为什么，也没有故意让高海丽为难，反而是柔声说道：“我愿意进来，就说明了丽姐的工作水平，也就是丽姐有能力做到，只是看你愿不愿意了。”

“同样的，一个人要从公司离开，也必定有他的原因。说到底，这原因无非是两样，一个是钱没给到位，第二是让人家寒了心。”沈佳楠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这两种，其实一个好的人事部门都可以解决。”

“这……怎么解决？”高海丽皱眉望向沈佳楠，“调整工资？我们可没那么大的权利！至于人家开不开心什么的，这我们也没办法决定啊。”

沈佳楠发现了，其实高海丽身上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畏难。

在还没有去做的时候，只要一面对问题，就先想到不好的方面，先觉得自己不可能达到。

其实人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是很难迈步向前的，因为他还没有遇到真正的困难，可能就已经被心中的大山给压倒了。

“空口无凭地说要调整工资，这样我想是没有人会答应的，毕竟财政永远都是公司的命脉，但如果你有凭有据呢？”沈佳楠开口说道，“丽姐之前也说了，你是专业的，我相信你只要愿意，是有能力去做出一份合理的工资调整方案的。”

程嘉赐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的确，物价在飞速上涨，工资却还是那么一点儿，这样肯定是留不住人的，但如果没有一套有理有据的工资调整方案，调整工资这个头肯定不敢开，到时候给谁涨工资，给谁涨多少都说不清，那就不是给员工福利，而是瞎胡闹了。”

突然听到程嘉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全都是大白话，沈佳楠有些诧异地望了程嘉赐一眼，有了前面的事情，她一直以为程嘉赐在公司是霸道总裁的形象呢，要维持高冷人设不崩，说话有字数限定那种。

刚刚程嘉赐的一番话，就十分接地气。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程嘉赐被沈佳楠盯得有些不舒服。

沈佳楠小声嘟囔道：“我以为你是霸道总裁的人设呢。”

虽然程嘉赐平时不爱看这些，但耐不住程彤彤喜欢啊，就程彤彤那聒噪的性子，“霸道总裁”的定义早就纳入了程嘉赐的知识储备，此刻一听沈佳楠说，程嘉赐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霸道总裁？”程嘉赐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虽然挂着个总经理的名头，但客观来讲，我现在顶多算一个霸道厂长，还是厂子快倒了的那种。”

办公室里的人从没见过程嘉赐看玩笑，她们对程嘉赐的印象也停留在“工作狂”三个字上，面对工作严谨、雷厉风行，气场无敌。

至于开玩笑自嘲的程嘉赐……她们也是第一次见。

“程总，厂子真的会倒吗？”办公室里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程嘉赐答道：“厂子里的状况，你们肯定也清楚。现在是不容乐观，但既然我会被派来，就说明集团还不想放弃，还是想救一救，所以厂子究竟会不会倒，就得看我们的了。”

程嘉赐是个实诚的人，他也明白，在人事部门工作的都是人精，自己拿画饼那一套去糊弄他们没有必要，那也不是自己的做事方式，索性他直接坦白。

“我之前说的ERP，是可以帮助进行工作量化统计的，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有所帮助？”沈佳楠轻声说道，“这应该也是工资考量的一个指标吧？”

闻言，程嘉赐眼睛一亮：“这不仅仅是工资考量的一个指标，而且是工资考量的最重要指标。”

“干多少活，拿多少钱，不能让付出劳动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也不能让那些不干活的人领高工资，这会打击员工的积极性。”沈佳楠笑着说道，她明白程嘉赐的意思。

“可是这个曾经也实施过，但是……后面出了不少问题。”高海丽犹豫道。

其实厂里不是没有实施过计件开工资，当时每个月厂里都会定量，然后让工段长在月末的时候进行填报，产量多的给多开一些工资，产量少的给少开一些工资，但也正是因此，闹出了不少事情。

还不等高海丽细说，沈佳楠就大概猜到了问题出在哪里：“首先，既然说了是计件，就必须做到公正透明，真的是人家干了多少，给人家计算多少，不能出现那种干了一百件，其中有五十件都算到别人头上的事情。

其次，我们在进行考量的时候还要考虑到别的付出，比如说有的人是不是在进行技术指导，这样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进行详细量化的，但与此同时，他对工厂的付出也是不可忽视的，理应得到相应的回报。

最后，就是有没有保底，也就是说，在员工因为某些客观原因没有办法达到合格产量的时候，也有工资能够维持他的生活，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激励，比如说这次完成多少，下次完成更多，会不会有相应的进步奖。”

高海丽没有想到沈佳楠会考虑得如此细致，他们当初制定并执行方案的时候，就是因为想的太简单，才导致最后漏洞百出，本来是一个好的计划，反而弄得适得其反。

站在一旁的程嘉赐也低头思考着，作为一个管理者，刚开始他还不懂其中的门道，但正是因为亲自去厂子里监工久了，他慢慢也知道了许多。

有的工段长，平日里什么都不干，等到月末的时候，自然会有一些讨好巴结的人把自己的产量送一部分给工段长，工段长肯定不会白拿好处，既然有人得利，那就有人吃亏，到最后往往是那些最底层的老实人，也就是真正卖力干活的人被欺负。

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付出了劳动，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反而会被欺负，这样的事情多了，谁都无法忍耐，离职另谋下家也就变成了更好的选择。

还有一种，就是沈佳楠所说的，技术性人才其实更为可贵，但正是因为这种工作不好量化，所以在计件算工资的时候，很难对他们的工资进行合理评估，也就造成了人才的流失。

“这些东西，你真的可以解决？”高海燕有些不相信地对着沈佳楠问道，“这统计工作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