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交锋

沈佳楠早就已经领教过程嘉赐的聊天功力，来之前程彤彤也给他打过预防针，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想到程嘉赐会将“你根本不适合这一行”直接说出口。

果然，来之前程彤彤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没有用的，虽然沈佳楠已经在努力调整心态了，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气愤。

“我对机械制造工业的了解当然不仅于此，你又没听我说完，凭什么武断地下结论？”沈佳楠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

没想到，程嘉赐却给了沈佳楠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说沈佳楠之前感受到的是气愤，那么她现在就只剩疑惑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在沈佳楠看来，程嘉赐绝对是个自律且自信的人，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觉得不该做的事情就不做。可就在此刻，沈佳楠居然从程嘉赐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无奈和沮丧？

“我们经常会看到报纸或者重要会议上说机械制造工业很重要，在整个重工业中占有非常关键地位，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机械制造工业为什么重要？”程嘉赐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机械制造工业就是国民经济的装备部，国民经济的生产水平和经济效益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机械制造工业所提供装备的技术性能、质量和可靠性。纵观世界各国，任何一个经济发达的国家，无不具有强大的机械制造工业。”

“这些我也知道啊……”沈佳楠小声说道。

“可是你太过于理想化了，就像我当初一样。”程嘉赐望向沈佳楠，言辞诚恳，“我并不是说现在国内机械制造工业发展的不好，我的意思是，它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还有更多的美好是需要从业者去创造的。”

听完程嘉赐的话，沈佳楠顿时感觉有些懵。之前听程彤彤的“叮嘱”，沈佳楠一直以为不能在程嘉赐面前说机械制造工业的任何不好，所以自己之前才会格外注意。

现在想想，的确是自己误会了，程彤彤的原意应该是不能说工业不重要，拒绝污蔑。

这种类似的情况沈佳楠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见过听过不少。

比如，有人不知道从哪里看到几篇没有根据的报道，就说传统工业迟早会被软件信息化全面取代，如果听到周围谁家孩子从事这个行业，或者进入工厂，就会高高在上地评价，假惺惺地惋惜：“是不是当初没好好学习？这个行业都是夕阳产业了，孩子的未来很渺茫啊。”

工厂，很多人提到这个地方，就会认为这都是一群当初没有认真读书青年的聚集地，为这份工作打上一个“不体面”的标签。

想必程嘉赐也是因为听多了这样的言论，所以才会非常反感吧。

思及此，沈佳楠对程嘉赐更多了几分好奇——他是以什么背景进入这个行业的呢？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行业？

程嘉赐不知道沈佳楠的心思，见对方还看着自己，便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于是又进一步解释道：“其实，在机械制造工业方面，我国拥有巨大的潜在市场，还有丰富的劳动力资源，但我们也不能忽视我们的短板，比如——制造工艺、设计理念，还有你之前说过的生产管理。在这些方面，我们都有所欠缺。”

听到程嘉赐的话，沈佳楠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再去想着怎么包装和美化，而是直接说道：“但市场是无情的，市场只会看你‘好不好’，或者‘性价比’如何，如果没有办法解决你说的那些短板，想要在国际大市场中有一席之地，就会很困难。”

“同样的，对于任何企业来说，发展只是第二步，生存才是第一步，如果连第一步都做不到，谈第二步就没有任何意义。”沈佳楠笑了笑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宁青市现在的几家相关公司，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再加上国外制造企业的市场入侵，他们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相比于纸上谈兵讲发展，现在更需要的是思考如何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住脚跟。”

听完沈佳楠的话，程嘉赐彻底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同时诚恳地向你道歉。你说的没错，我在只听了只言片语的情况下做出结论，是过于武断了。”

其实也不能怪程嘉赐之前的反应，主要是因为他从入行以来，见了太多的年轻人怀抱着一腔热忱和美好期望进入这行，也见了太多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甚至就连他自己过去也是这样，其中的不同就是，他经历了一段非常难熬的磨合期，最终坚持下来了。

初次见到沈佳楠的时候，程嘉赐以为沈佳楠也是这样，没有认清现实环境，从国外回来就想着大干一场，带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以为能进入干净明亮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指点江山，但实际上要面对的是嘈杂的工厂和纷乱的人事。

在程嘉赐看来，与其经历这些，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话说清楚，趁早打消沈佳楠的念头。

只是程嘉赐没有想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姑娘，其实早就清楚现实状况如何，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进行过更加犀利且清醒的评判。

沈佳楠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摆放着的东西走到程嘉赐面前，她笑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知道我什么会选择回来吗？”

看着近在咫尺的沈佳楠，程嘉赐略显木讷地摇了摇头，其实他也好奇这个问题，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够出国在外企工作是远比在国内工厂打工要光鲜体面的存在，之前的误会解开后，程嘉赐反而更加不懂沈佳楠的选择了。

“你之前也提到过国内机械制造工业的短板——制造工艺、设计理念、生产管理，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或者说，有什么手段方法能够更加高效快捷地弥补这些方面的不足？”沈佳楠引导道。

程嘉赐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了，并且已经得到过一部分答案，只是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他并不知道如何具体去形容。

“工业新时代。”最终，程嘉赐只给出了这五个字做回复。

不过还好，沈佳楠立马明白了程嘉赐的意思，她指了指自己说道：“我觉得我好像欠你一个更加详细的自我介绍，我叫沈佳楠，主修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辅修的是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参与这次人才引进计划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解决之前所说的那些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佳楠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在许多人心中，传统似乎和高新是两个天生对立的存在，彼此之间有一种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沈佳楠害怕自己一说出口就引来程嘉赐的排斥，所以在措辞上也会格外注意，使用了“帮助解决”这样看起来比较缓和的词汇。

没想到，程嘉赐听完沈佳楠的介绍，非但没有任何的排斥，反而眼睛一亮，声音响亮地说了句：“太好了！”

“啊？”沈佳楠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程嘉赐看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我之前看过这方面的报道，也学过一些，我知道信息化建设是促进我国机械制造企业技术创新和管理创新的有效途径，但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方面的知识实在是太难啃了，我去学了一段时间，没学懂……”程嘉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需要长时间系统学习的，如果只是花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你还要兼顾日常工作，学不懂也很正常。”沈佳楠笑了笑，直接说道，“我就不讲什么空话了，简单给你讲讲我知道的干货，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也当是抛砖引玉，为我后面要向你请教的问题做铺垫。”

闻言，程嘉赐赶忙找出纸张和笔，在书桌前坐端，仿佛是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看程嘉赐严肃好学的模样，沈佳楠也不绕弯子，开口讲道：“之所以说我国现在的机械制造工业企业信息化水平不高，涉及面不广，是因为大部分机械企业实现的还是二维CAD应用，给予三维模型CAD/CAM技术的企业还不够多，实现CAD/CAPP/CAM一体化应用的企业更少，计算机辅助管理更是相对落后，虽然在财务、人事管理中取得了一些成效，DNA距离成功实现MRPII/ERP还是有一段距离。”

程嘉赐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我们虽然经常讲着要迈进工业新时代，但总体在这方面投入的资金、人力、物力都还不够多。”

对于这些问题，沈佳楠自然也是清楚的，从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沈佳楠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状况，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达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从小到大，沈佳楠都是非常“有主意”的那种人，用父母的话讲就是：“我们不是不想操心，而是我家楠楠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我们说多了反而像是在瞎操心。”

在又说了一些信息和自己的想法后，沈佳楠拿出笔记本，将上面的问题一一向程嘉赐请教。期间接程嘉赐搬家的车都到了楼下，程嘉赐还是坚持先将问题讲清楚，按照约定给搬家公司赔付了违约金，把搬家的时间改到了明天。

“我现在刚好有思路，不能被打断了。”程嘉赐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开始给沈佳楠讲那个关于机械构造的问题。

又是两个多小时后，程嘉赐才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还有一些东西是我也不太清楚的，不过我已经把问题记下来了，到时候我去问问厂里的老师傅，请教一下，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对了，别忘了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沈佳楠欣然应允，在程嘉赐的身上，沈佳楠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求知若渴”，之前自己和程彤彤讨论的时候只说过程嘉赐是个工作狂，现在看来，程嘉赐还是个大学霸！

直到从程嘉赐房间出来，沈佳楠还在感叹程嘉赐的知识量，虽然如同程嘉赐所说，自己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全部解决，但光程嘉赐解决的那部分就足够令人惊讶了，毕竟这些问题都是自己先在线上寻找过答案的，正是因为没有找到答案，自己才把它们记在本子上。

沈佳楠回到房间的时候，程彤彤正打电话聊的热火朝天，眼见沈佳楠进来，程彤彤慌忙说了几句便将电话挂断。要放在平时，遇见这样的情况，沈佳楠怎么也要调侃几句，但现在沈佳楠脑子还都是程嘉赐刚才讲的知识点，根本顾不上这些。

“不行，还是得再加工一下笔记，免得后面要用的时候看不懂。”沈佳楠打定主意之后坐在了桌前，一边思考一边记录。

程彤彤对于沈佳楠去找自己表哥这件事本来就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她还以为沈佳楠回来第一时间就会找自己吐槽呢，谁能想到对方居然开始学习了？

“不是吧？这精神问题还带传染的？”程彤彤走到沈佳楠身边，在看清沈佳楠本子上的东西后，脸上的惊恐更甚，“程嘉赐每天就写写画画这些东西，怎么你也开始了？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跟他聊完之后大彻大悟，连专业也打算换了？”

“不行，我必须去找程嘉赐算账！这家伙自己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连累你！”程彤彤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好好一个归国精英，转眼之间就变成这样。我现在确定了，程嘉赐绝对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