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

“宛央。”赫连安唤道。

这不是她和赫连安重生以来的第一次见面，但确实唯一一次有机会能够好好说话的机会。

之前一次在校考场上，一次在宫宴上。赫连安的笑容温和，看不出半点不耐，仿佛对于之前唐宛央没有到陶然居的事情一点也不介意。

唐宛央淡声道：“还请六皇子殿下注意分寸，宛央尚未及笄，还是不要喊得这么亲近得好。”

赫连安眉梢轻挑，从善如流地道：“是我大意了。”

他轻声唤道：“宛表妹。”

唐宛央：“……”

按照萧怜秋的关系来说，这样喊也没错。唐宛央微微蹙眉，没再说什么。

赫连安转而看向唐瑜，温声道：“这就是阿瑜吧，以前我常听秋姨提起你，却没有好好见过面。这次总算有机会了。”

唐瑜忙道：“殿下客气了，我也久仰殿下之名。”

“按辈分来说，你我算得上表兄弟，”赫连安笑道，“不必如此客气。”

赫连安同他的母亲淑贵妃一般，面上平易近人极了，但骨子里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皇家的高傲。

却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表面功夫实在了得。

“这次我请阿瑜来，”赫连安指了指身后摆着的棋盘，“就是想和你下下棋，放松一下而已。”

他敛眸，却是看向唐宛央：“不比拘礼，也不要在意我皇子的身份，就当我们表亲之间的小聚会罢了。”

说得好听，若是论起亲戚关系，怎么不请唐念清？那可是真真正正和他血缘相连的表妹。

赫连安率先在桌子一边坐下，一撩衣袍，执了白子，很是谦让地笑：“阿瑜年纪小，你执黑子。”

黑子先行。

唐瑜看了一眼唐宛央，见唐宛央点点头，他才绷着脸道：“多谢殿下。”

两人各在一旁而坐，唐宛央便也在中间位置坐下。

她看着桌上的棋盘，棋子也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来，看起来光滑圆润，很是漂亮。

执棋的手更漂亮。

唐瑜下棋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每下一步都要停顿一会儿，思考接下来的位置。

而赫连安，则速度极快。几乎在唐瑜刚落子的一刹，就接着放下了棋子。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却能将黑子慢慢地逼上绝路。

都说从棋风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也确实是这样的。

赫连安的棋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下一步就会思考三步，甚至会根据对手的反应去预报他下一步棋将会在哪里。

看着好像温和地不带一点杀机，却在最后结成了一道网，让对手在那个网中不得逃脱。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会显出一点属于胜利者的自矜，露出温柔假面下隐藏着的暴戾。

转眼间棋局已到中后期，唐宛央能看出来，唐瑜现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黑子被白棋巧妙地包围起来，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唐瑜的额角已经开始冒汗，而赫连安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嘴角笑容加深，显然成竹在胸。

他又施施然落下一子。

唐宛央见了便心中叹息。

赫连安笑意浅浅：“阿瑜很厉害，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伴着这句话，赫连安在边角的位置落下最后一枚棋子。

仿佛石块砸入海中，引起阵阵波澜。棋盘上原本胶着的局势，瞬间变得往一边倒，白棋一路凯歌，黑棋溃不成军。

输了。

甚至可以说，输得有些惨烈。

唐瑜紧紧皱着眉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居然输给了赫连安十二目。

唐宛央心中轻叹，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唐瑜毕竟年纪尚小，心性阅历都不如赫连安，何况是他素来得意的棋艺一项上。

她摸了摸看起来十分失落的唐瑜：“胜败乃兵家常事，阿瑜这次做得已经很好了。”

“何况，输给六皇子殿下也不算丢人。”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经由春风一吹，在这竹林间更显得空灵。

赫连安不由抬头去看她。

唐宛央微微敛下纤长的眼睫，眼神柔和地看着唐瑜。

那样温柔的神色，在两年之前，他也曾见到过的。

那时候他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仅仅随意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让唐宛央两颊绯红。

上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丞相府这位大小姐对自己情有独钟。按照计划，原本该是唐宛央受到众人的排挤，赫连安适时出现，让她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

可不过是两年未见，没想到唐宛央会从那个鬼地方回来以后，以惊艳众人的实力，再度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自从稷下学宫的考核之后，唐宛央的名声好了不少，甚至有隐隐压过唐念清的风头。

上京城中，也有不少公子哥们，对这位唐大小姐起了兴趣。

这对于赫连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像，一直玩弄在手心中的猎物，突然露出了尖利的爪牙，变得十分陌生。而周遭，引来了不少觊觎的目光。

赫连安心里很是不舒服的。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赫连安想不通，他只能目光放在唐宛央的身上，仿佛想透过这张蕴含灵气的脸，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不止唐宛央，唐瑜都能感受得到。

唐瑜有些不高兴，侧了侧身子，挡住赫连安一部分视线：“殿下，我们再来！”

赫连安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了唐瑜一眼，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才笑着道：“好啊。”

这一局结束得更快，输得也更惨。

唐宛央简直都不忍去看唐瑜难堪的表情，赫连安修长的指尖还捻着一枚剔透的白子，温声道：“阿瑜可比我十二岁的时候要强多了。”

只是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

饶是唐瑜性格再好，也不由面露难堪，涩声道：“殿下谬赞了。”

“殿下天人之姿，阿瑜怎么能比得上殿下。”唐宛央忽地开口，她眉眼弯弯，却看不出一点真切的笑意。

她看向赫连安，“不如殿下，我们来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