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

这一场宫宴持续了很久，官僚们各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说着官场上的话,夫人们则是闲话家常,交换着彼此府上无关痛痒的趣事。

小姐们和公子们,则是隔着男女眷长长的过道,偷偷地时而互相看一看,有不小心对上眼的,便又飞快的错开目光,仿若无事,实则在心里暗暗记下对方的音容笑貌。

倒是别开生面的一副众生相。

太后仍旧沉静地端坐着，皇后侧身和她说些什么话。淑贵妃则唇角含笑，温柔地替奉昀帝斟酒——这本不该是她做的事情，也做得十分顺手而自如。

桌上的瓷瓶里，盛着的，是新酿的杏子酒。

对于一群不胜酒力的小姐夫人们而言，这样温弱而香甜的酒再好不过。

但是唐宛央面前的白玉杯里，装着的却是茶水。

宫宴当中，为防萧怜秋母女，她必须得处处小心。尤其是在吃食上面，从前在宫里的时候，那些个腌臜手段，她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喝酒误事，特别是这样重大的场合。

唐念清倒是多饮了几杯，两颊微红，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平时没有的娇媚来。

她眸光一转，到了唐宛央身边，“大姐姐，你怎么不喝这酒？快些尝尝，可好喝了！”

萧怜秋也道：“是啊宛儿，这酒味道香甜，且只有宫里有，寻常时候是喝不到的，可别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

正在这时，薛薇突然走了过来，“唐大小姐，之前是我太冲动了，不该和你赌气。”

她神色坦然，抬手亲自为唐宛央斟满了面前的酒盅，递到她跟前，“这杯酒，就当是我向你道歉了。”

唐宛央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这杯酒里绝对有问题。可她今天本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薛薇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给她倒酒。

这酒，不能喝。

但，不能不喝。

唐宛央淡淡一笑，坦然接过：“既是如此，那宛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抬手，长袖遮住了大半张小巧的脸，细长的脖颈微仰。

片刻，才放下来。

酒盅里还剩下大半盅。

薛薇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劝她喝，转身走了。

萧怜秋也只是在旁边温柔浅笑，夹了一些菜给唐宛央，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挑不出差错。

唐宛央看得心中冷笑，不甚在意地托着腮，目光随意地四处扫着。

忽地，落在了了对面男眷席中，苏长朗的位置上。

苏长朗是此次的男院魁首，刚刚又得了奉昀帝亲允，前途一片大好。因此身边围了一群人来劝酒，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唐宛央瞧着，他身边那个负责倒酒的小太监，未免加得有些太勤了。

那边多少公子哥们，他却偏偏只盯着苏长朗一个人。

宫宴上众宾喧纷，错综复杂，一般不会有什么人会去注意一个小太监的行为。

可唐宛央偏偏注意到了。

而且，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是她前生养成的习惯，越是复杂的场面，就越要注重细节。

而就像是这个细节，让她突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萧怜秋母女打的竟然是她和苏长朗的主意。表哥表妹的关系，旁人再渲染几分，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唐宛央低头，红唇微微上扬，有些冷。

在这场宫宴当中，年轻男女互为青睐并算不了什么但若是做了什么“丑事”，又恰恰好让人撞破。

那么她此前做的一切事情，都付之东流了。

管她是什么六艺魁首，人们只会记得她是一个失节之人。

而苏长朗，仕途还未踏上，便就此断绝。

苏家对唐宛央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而她若是和苏长朗便是成了亲，也是一对怨偶。

既毁了她，又伤了苏家。以薛薇的性子，是想不出这样的筹谋的，大概是做了别人的刀却不自知。

这样恶毒而精密的计划，果然是出自萧怜秋的手笔。

唐宛央神色渐沉，然而抬起头，又是一副纯净懵懂的样子。

萧怜秋见她桌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不由微愣：“宛儿，你什么时候喝光的？”

“这酒味道很甜，”唐宛央笑着道，“我刚刚一时贪嘴，便喝完了。”

闻言，萧怜秋终于放下心来。

而旁边，唐念清才刚刚放下酒盅。

——

宫宴之后，太后提议到天佑殿外的池塘赏荷。

这个时节，荷花还没有完全开放，零零散散地在江面上缀着几朵，算不得多好看。

但外面视野广阔，清月生辉，清风一吹，仿佛连带着几分荷香，一扫殿内的烦闷，也叫人觉得不错。

池上修了九曲长廊，一群人就顺着长廊而坐。

唐宛央刚刚准备坐下，就觉得手上被人塞了什么东西，依稀能辨出是一张纸条。

她抬头，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刚刚过去。

而身旁的萧怜秋，正在和唐念清说着话，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

唐宛央不确定这是不是萧怜秋做的安排，一时有些踌躇。

最后还是落后了她们几步，借着月光，展开了纸条看了个清楚。

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殿后竹林陶然居见。落款是赫连安。

唐宛央一怔，没想到赫连安会插上一脚。

赫连安不可能是萧怜秋作下的安排，他是萧氏一族的希望，还盼着他能荣登大统呢，怎么可能会给他制造这样的黑点。

不过，既然赫连安想入局，那就别走了。

“大姐姐，你做什么呢？”唐念清脸色嫣红，回头望她一眼，问道。

唐宛央将纸条揉成团，捏在手心，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

她渐渐跟了上去，等着时间的流逝。

“母亲，我有些头晕。”过了一会儿，唐宛央扶着额头，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萧怜秋心中暗惊，怎么发作得这么快？可眼下又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只能让唐宛央先离开。

她对着身边的一个宫女道：“先将大小姐送去休息，等会我们再去接她。”

唐念清试探地问道：“大姐姐，你还好吗？”

唐宛央摇头，蹙着眉挥了挥手，却不小心碰到桌上的茶杯。

茶杯“砰”地一下炸开，唐念清骇了一跳，连忙避开飞溅的茶水。

但是到底沾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