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

苏启恒打量着唐宛央,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已经将近八年了,苏启恒没有见过唐宛央了。当初苏柔嘉死后,苏家害怕唐修谨续弦后,继母苛待唐宛央,起了将唐宛央接回安阳的心思。虽然苏家比不上唐家是官家,可至少苏家会真心护着唐宛央,让唐宛央一辈子衣食无忧,过的锦衣玉食。

没想到现实却是,五六岁的唐宛央一脸警惕,当着苏老夫人的面嫌弃苏家是商户,说出商户低贱这种伤人的话。苏老夫人大病一场,苏家的人因此对唐宛央心怀不满，多年不曾来往。

那么小的孩子,说话却如此伤人，好像发自骨子里的凉薄,比他们商户还会分析利弊。

实在让人难以释怀。

而如今站在苏启恒面前的女孩子,着一身淡青长裙,纤瘦而清丽。她唇角含笑,神情温纯,当初的尖锐和戾气一点也看不见了。

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苏启恒恍惚看到了他的妹妹苏柔嘉,苏柔嘉同唐宛央一般，像是一树溪水边独自生长的梨花,坚韧而淡漠，自顾自地开出洁白的花朵。

苏启恒从前对那个小女孩的埋怨,对上唐宛央纯澈的眸,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他不知道这是血缘关系的使然,让他难以对唐宛央真的横眉冷对。还是唐宛央看起来太过善良温纯。

此刻，他实在难以把唐宛央,和印象里刁蛮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苏启恒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挚。

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苏长朗获得圣眷，前途大好。有过去的姻亲关系,日后在仕途上能成为唐家两房的助力,也是不错。

因此,当苏长朗和苏启恒主动登门拜访时,唐老夫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与苏家重修旧好。

当初唐宛央对苏家人说了重话的事,唐老夫人是知道的。说苏家人心中全无隔阂,唐老夫人自己也不信。不过如今的唐宛央今非昔比,唐老夫人相信，见过唐宛央后，他们就会有所改观。

所幸，眼下见了面,苏启恒对唐宛央的态度还算温和,这就很好。

至少苏家觉得,唐家亏待了苏柔嘉的女儿。

苏启恒笑道:“你大概不认识我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到自己膝盖的位置:“才有这么高。我是你母亲的二哥,你叫我启恒舅舅就好。”

“启恒舅舅。”唐宛央轻声喊道。

唐宛央敛眸思量。当年的事情，发生在苏柔嘉刚刚去世不久，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些刻薄的话，绝不可能出自她的本心。

必然是有人在身后撺掇。

至于那个人，会是萧怜秋的人吗？可那时候，萧怜秋还没有入门。

“你启恒舅舅来上京办点事,特意来看看你。”唐老夫人笑道:“还给你带了礼物,等会让人搬到你院子里去。”

唐宛央笑了笑，朝苏启恒道：“多谢舅舅。”

她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苏长朗。苏长朗与她视线对上,却侧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似是有些心虚。

心虚什么?唐宛央诧异。

只要苏长朗一年后考取国子监,苏家因为苏长朗的关系继续蒸蒸日上,和苏家重修旧好是迟早的事。到时，唐宛央身后好歹有苏家的庇护,至少萧怜秋想动她,也得好好思量思量。

今天苏家登门拜访的事情传开，萧怜秋一定肠子都悔青了。

之前萧怜秋动作隐晦,多半是想借刀杀人，不准痕迹地解决唐宛央。她既想要维持自己贤母的名声，又想要对付唐宛央。

哪会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反倒让唐宛央钻了空子。

收回自己的思绪,唐宛央又与苏启恒叔侄二人,还有唐老夫人聊了聊。都是些闲话家常的事,唐老夫人问起安阳苏家其余人的近况,苏启恒答得客气不失礼貌,至少表面上看,唐家与苏家关系缓和了很多。

不知不觉,一盏茶也喝完了。苏启恒也起身告辞,说还有事在身,改日再来拜访,又对唐宛央笑道:“礼物我现在差人搬到你的院子里去。”

“好,”唐老夫人道:“宛丫头，你也带你启恒舅舅去看看你院子。”

这是给他们叔侄留出单独说话的时间。

唐宛央心里清楚，轻声应下，带着苏启恒和苏长朗一起回亦求苑。

苏长朗一路上都没说话,他今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沉默的过分。按理说，他和唐宛央也算是“生死与共”过，怎么着也该说上几句话。

可苏长朗却一直避开她的目光。

倒是苏启恒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唐宛央过的如何，唐宛央都含笑应对。

两年前唐宛央被送往青山城的时候,苏老夫人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外孙女，暗中派人与唐家交涉。奈何那时候唐老夫人态度强硬,不肯说唐宛央究竟被送往何地,最后只能作罢。

即便到上京城后,苏启恒听说了唐宛央的一些“壮举”。但苏启恒想着，这种被送过家庙的女儿，在宅门里多半都是弃子。但此刻，看唐老夫人对唐宛央的态度，以及她的举止言行,显然教养良好,不像是被苛待。

待到了亦求苑门口,朱砂绿萼正在打扫院子,白雪见唐宛央回来,连忙奉茶。见唐宛央身边还有苏启恒和苏长朗二人,不由得诧异。

“这是启恒舅舅和苏表哥。”唐宛央笑道:“白雪,上茶。”

苏启恒在看到亦求苑的一瞬间就怔住了。

那三个字，是出自苏柔嘉之手，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亦求，求得什么？

苏启恒心中难免悲痛，苏柔嘉是苏家最小的女儿，受尽了恩宠。本来苏老夫人是不喜欢唐修谨的，可苏柔嘉喜欢，倔强地非要嫁给唐修谨。为了给这个妹妹撑场面，苏家给她置办了盛重的嫁妆。

那年，红妆十里，不过如此。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苏柔嘉嫁过来，生了唐宛央和唐瑜之后，没几年就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