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太苦，总要加点糖

王剑秋带着宋小兵，走出37号的大门。

这个站点太小，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一处平房前。

房门口上，一块破旧的匾额，写着几个大字：“老徐羊肉汤”。

大门口一口大铁锅，架在炭炉上，殷红的火苗吐着火舌，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大锅里成块的羊肉、羊杂碎冒着滚滚热气，在已熬成乳白色的羊肉汤里浮浮沉沉，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诱惑着每一个靠近它的味蕾。

宋小兵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说道：“好香啊。”

王剑秋说：“老板在这里开店已经十多年了，用的都是西北最好的羊肉。西北的羊本来就没什么膻味，而且羊肉鲜美可口，甚至有一股奶香味和若有似无的淡淡甜味。这羊肉只要出了西北的地界，任你在哪儿都吃不到。”

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正在门口的案板上，娴熟地切着羊肉，看见王剑秋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王主任，您来啦，里边请，今天想吃点啥？”

王剑秋笑着和他说：“老徐，还是老样子，老三样。”

老徐说：“好的，您里面找个位子先坐下，稍候片刻，马上给您上菜。”

王剑秋点点头，带着宋小兵走进屋里。

屋子里只有6张小桌子，每张桌子只能坐4个人。

这会儿，一张桌前，已经围坐着3个身着军装的人，正热烈地说着话，面前的一盘白切羊肉已经见底。

他们见王剑秋进来，赶紧起立问了声好，王剑秋笑着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吃，不用管他。

王剑秋和宋小兵刚找了一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老徐就端了一盘凉拌羊杂、一盘老虎菜快步走过来，放在桌上。

“王主任，要喝点啥？”

“来一瓶二锅头吧。”

老徐转身就从货架上，拿了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放在他们的面前。

宋小兵连忙摆手拒绝：“主任，我不喝酒。”

王剑秋不由分说地把宋小兵面前的酒杯斟满，说道：“你第一次来西北，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歌里都唱，朋友来了有好酒。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好酒，不过，战友情谊就是最好的酒。”

随即，他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端起来，说道：“来，首先，恭喜小宋博士军校毕业！也非常开心，你毕业后的第一站，就来到了我们这里，冥冥中自有定数，祝愿你以后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大展宏图。另外，也希望你有机会，也多到我们这里来走走。虽然这里贫瘠、艰苦，但军人的职责，不就是驻守在文明的最边缘，让人民生活在文明的最中央吗？”

宋小兵赶紧起立，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和王剑秋碰了碰。

两人一饮而尽。

宋小兵想道：“王主任为人真诚谦逊，对我这样一个送快递的，都礼遇有加。如果我以后也有这样的好领导，简直是人生幸事啊。”

他不觉对王剑秋有了更多好感，淡忘了当初被晾在一边的不快。

这时，老徐端上一盘热气腾腾，切成大块的羊肉，异香扑鼻。

王剑秋指着羊肉，对宋小兵说：“来，这是这里最有名的手抓羊肉，只放花椒等几味最基础的调味料，用清水慢炖而成。好的食材，总是以最原始的状态出现，你只需要蘸一点食盐，嚼几片大蒜，就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羊肉最诱人的美味。”

王剑秋夹起最大的一块羊肉，放进了宋小兵碗里：“快，趁热尝尝。”

宋小兵夹起羊肉，蘸了蘸盐，放进嘴里。

牙齿只是轻轻一咬，肥嫩的羊肉瞬间爆出丰富的汁水来。

汁水充盈着口腔，鲜美直冲味蕾。

宋小兵忍不住闭上眼，细细品味齿尖的美味。

“想不到这里的羊肉，太好吃了。”宋小兵啧啧赞叹。

“好吃就多吃点，这在北京，可不容易吃上。”王剑秋满意地笑了。

“可惜张文斌走了，这么好吃的羊肉都错过了。”宋小兵不由得对张文斌与美味的完美错过，深表遗憾。

“你不会真以为他去航天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他那点儿小心思我还是清楚的，就是觉得这里各方面的条件比较艰苦，不愿意在这里驻足罢了。”王剑秋喝下一口酒，说道。

宋小兵惊讶地睁大眼睛，说道：“啊，还有这回事？”

王剑秋说：“别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此地对于年轻人，不宜久留。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对他们来说，也许都是一种煎熬。”

老徐端着最后一盘菜走了过来，盘里装着刚切的白切羊肉。

他放下盘子，打量了一会儿宋小兵，对着王剑秋说：“主任，小李没和您一起过来啊？这年轻人是新来的您的部下？”

王剑秋说：“这位可是国防技术大学刚刚毕业的博士，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我还没那手段，把这样一位高材生召至麾下。”

老徐呵呵一笑，转身走开去了。

宋小兵好奇地问：“小李是谁啊？”

王剑秋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叹了口气，说道：“和你一样，也是博士，龙华大学的，两年前毕业特招入伍，分到了我们这里。不过，明天就要离开了。”

龙华大学是国内最顶级的理工科院校，它的毕业生，在各行各业，都是最抢手的人才。

屋子太小，王剑秋的话也飘到了锅边老徐的耳朵里，他用西北特有的大嗓门冲着王剑秋说：“小李要走啊，这才来了多久？主任，每次加完班，您总会带着他，到我这里来吃盘羊肉，喝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对他是真心的好。这怎么说走就走？”

王剑秋一仰脖，喝光了面前的一杯酒，幽幽地说：“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家也许志不在此。就如同老徐你再好的羊肉，没有遇到知音，还不是会觉得寡淡无味？”

宋小兵沉默不语，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浓郁的羊肉本味撞击着唇齿，让他确信自己天生就是羊肉的知音。

王剑秋酒意渐浓，冲着老徐喊道：“老徐，再弄点羊蝎子来，这玩意儿就是要在酒过三巡、饮酒正酣之时，登上桌台。”

老徐答应了一声，从锅里捞起一段羊蝎子，手起刀落，“铛铛铛”的几声，羊蝎子就被大卸八块。

老徐再次端过来放下，对着宋小兵说：“小同志，我们王主任是个特别好的领导，对工作认真负责，对下属关怀备至，年年都被单位评为优秀呢。我这小店，都快成为他的关怀加油站了。可惜啊，他手下的年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都留不住啊。”

王剑秋苦涩地笑笑：“老徐，你说这些干嘛？在我们这里，就算留住了男人的胃，也不一定能留住男人的心啊，哈哈。”

老徐摇摇头，走开了。

王剑秋指着刚上桌的羊蝎子，对宋小兵说：“小宋，快尝尝我们这儿的羊蝎子，和你们北京比比，哪个更好吃？”

宋小兵连忙说：“王主任，我在北京只待了短短一天，别说羊蝎子，连羊骨头都没捡上。”

王剑秋哈哈一笑：“这羊蝎子可是好东西啊，你别看它其貌不扬，来头可不小，还有一段历史典故呢，你可知道？”

宋小兵摇摇头。

王剑秋用手拿起一段羊蝎子，吸了一口，说道：“它的开发者可是鼎鼎大名的宋代大文豪苏东坡。”

宋小兵“啊”了一声，这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

“创意老神厨”苏东坡的创意菜流芳百世的听过不少，比如东坡肉、东坡肘子什么的，想不到这羊蝎子也归于苏门啊。

王剑秋接着说道：“宋代，可是对穷人非常友善的朝代，有大把珍贵且廉价的食材可以享用，羊蝎子就是其中之一。苏东坡作为古代先进烹饪力的杰出穷人代表，最善于化腐朽为神奇，有一天，他发现了羊蝎子。

羊蝎子就是羊脊骨，因形如蝎子而得名。

在宋代，这玩意儿比猪肉还便宜，因为，没人知道该怎么吃。

这可难不倒神奇东坡，他面对羊蝎子举起了菜刀，让大家明白，在东坡的妙手之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他把整段的羊脊骨顺着接缝切成均匀的小段，然后倒进装满水的铁锅里，小火炖煮。

炖煮时间和火候掌控非常重要，决定了最后是啃骨头还是啃肉。

炖好后把羊蝎子捞出滤水，浇上黄酒，腌制半个时辰。

然后支起烤架，生起炭火，放上羊蝎子烘烤，只需要撒上一点点盐，微焦即可。

脆爽的羊肉混合香糯的脊髓，散发出犹如虾蟹般的诱人异香。

东坡的吃法也很特别：蘸糖吃。

虽然第一次听说烧烤羊蝎子蘸糖的，但是，我也能充分理解。

别看东坡先生极具生活情趣，其实那会儿，他疾病缠身、又遭贬官，爱妾也撒手人寰。

摊上这些事，谁还有胃口和心情去吃？

也只有乐观的东坡，越挫越勇。

所以，哪怕生活太苦，总还可以加点糖，尝一点甜蜜的味道，增加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说到这，王剑秋停了下来，仿佛是在回味羊蝎子的味道，又好像是在想着什么。

两人都沉默不语。

王剑秋举起酒杯，用一种十分信任的目光看着宋小兵，缓缓地说道：“反导工程，就是我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