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声

十年前，一个炎热的午后，杜恩姒提着水桶去刚翻新的井里打水。

水井靠着后山的小坡，另外三面垒砌着干净的石板，刻着一条条防滑的纹路，但还是被踩得只剩一些浅浅的印痕。杜恩姒站得很稳，弯身打水，却突然感觉身后跳出来个人，把她往水井里一推，她扑通一声就落水了。

刚翻新过的水井比平时深了好几倍，杜恩姒无力地挣扎，越挣扎越往下沉。

推她的人早跑了，杜恩姒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慌乱挣扎的手突然摸到一根木棍。她抓着木棍，慢慢爬出了井。

杜恩姒趴在石头上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一回过神就害怕地大哭起来。哭够了，才肿着眼红着鼻子抬头对救她的人说谢谢。

救杜恩姒的人正是语烟，但语烟没有告诉杜恩姒，她亲眼看到了罪魁祸首——马城。

马城跟她们同岁，做事却狠，上学第一天就在玩闹时用学校唯一一把圆规把同桌的手掌刺穿了，长大后更是寨子里没人敢惹的狠角色，说他是恶霸也不为过。语烟无数次想告诉杜恩姒真相，却没有勇气，她怕被报复，只能一次次委婉提醒让杜恩姒离马城远一点。

下雨了，天水寨的山风更紧了，杜恩姒把门窗关上，屋内顿时就安静下来。

杜恩姒打小就没独自生活过，小时候有爸妈，上学的时候住宿舍，毕业恋爱后又跟丈夫江吾住一起，如今回到山里，总是一个人进出院子，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虽是夏天，却总有种湿漉漉的阴冷。唯有坐在窗前看书的时候，内心能得到极大的安慰。

正看得入迷时，窗户外似乎有人影走过。

杜恩姒的小院挨着七十高寿的孙老太婆，那是个狠角色，年轻的时候可以站在寨子口骂几个小时不歇嘴，老老少少都怕她。年纪大了，就拴一条恶狗在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就扯着喉咙恶吠。所以，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总是远远地绕着孙老太婆的家门口。也不知道江吾想了什么招，有什么魄力，居然能说服孙老太婆把那条恶狗送去侄儿家。

杜恩姒心里闪过一道疑惑，孙老太婆年纪那么大了，外面还下着雨，居然能走动得这么利索？

正诧异时，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披着一身雨水的语烟，旁边是并排扣在一起的推车，两个孩子歪着脑袋用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杜恩姒。两个孩子的推车有安雨伞的地方，所以身上没沾上一点儿雨水。

杜恩姒很诧异，“怎么也不给自己撑把伞？”

她给语烟递毛巾，语烟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毛巾，没有接，只是用手胡乱捋了一把头发，说：“我来看看你。”

杜恩姒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刚好，我煮了点甜水，可以给孩子喝。”

两个孩子两岁多，一听说有甜水就眼巴巴地张望着，手舞足蹈地等着，当妈妈严厉地看了他们一眼后，他们才稍稍有点儿收敛。

杜恩姒把两碗雪梨银耳汤放在推车的餐板上，两个孩子也不要勺子，端起碗就往嘴里送，急得语烟蹲在一旁小心地喂一下这个又喂一下那个。

“养两个孩子，还做那么多农活儿，很不容易吧？”杜恩姒有些心疼她。

语烟道：“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容易不容易都得熬过去。等他们大了就好了，我也就熬出头了。”

生活就是一本念不完的经，修不完的道，哪有熬出头这一说呢，无非是些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杜恩姒有些疑惑，语烟这么忙，怎么会想起来到她这里闲聊？虽说外面在下雨，做不了农活，但她不是还有好多需要在家里忙的活儿吗？

莫非有事？

杜恩姒盛了一碗银耳汤给语烟，“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就直说，我要是能帮上忙的，也不会推辞。”

语烟迟疑了下，没想到杜恩姒会误会，摇头摆手：“家里家外的事我自己做就行了，哪舍得让你做。你现在怀了孩子，要安心养胎，能在家待着就在家待着。依我看呢，孙老婆子的狗还是得牵回来才行，万一有个什么人靠近，也好有点声音。”

她这么说，杜恩姒就更奇怪了。

杜恩姒突然问她：“语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语烟的脸刷的就红了，没作声。

就算她不说，杜恩姒也能猜到几分，她道：“回来住之前我就能预想到这里的生活不容易，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好处。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杜恩姒从包里掏出一个刺绣钱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十块大钱递给语烟，把语烟惊得直把手往后缩。

“你这是干什么？”钱对天水寨的人来说是分外敏感的东西，因为这里太穷太穷了。

杜恩姒说：“我怀着身孕，种不了菜，在哪儿买都是买，不如跟你买。”

语烟推开杜恩姒的手：“你想吃什么我天天给你送，哪需要钱？”

杜恩姒非要语烟收下，“你要不收钱，我想吃什么了也不好意思开口，你每月按定数收钱，我才好顺顺当当地问你要东西。”

语烟迟疑着，在杜恩姒的一再劝说下终于收了钱。

她说：“我之前就想把菜弄去镇上卖，可惜有二十多里路，来回就要耽搁一天，两个孩子缠着我，没办法脱身。现在好了，能把菜卖给你，也算开了来钱的门路。”

她把钱抽出一大半还给杜恩姒，“你给得太多了。”

“虽说江吾签的是两年的合同，但谁也不知道国家会不会派新的工作给他，你还是把钱多留些在身上。”

杜恩姒拒绝了：“那不行，我是按照市场价给的，不多不少。我要是把钱要回来，就是占你便宜。语烟，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愿意占别人一分便宜。”

语烟也急了，“我说不过你，但我就是不想要你的钱。”

杜恩姒拿她没办法，“这样吧，今天已经给出去的钱，就先收着，但你答应我，往后我要是没钱了，就给你设计东西换菜吃。”

“那行，那没问题！”语烟高兴坏了。

杜恩姒把银耳汤推给她，她轻轻咬了一口在嘴里，惊得瞪大了双眼：“什么东西，这么甜？”

杜恩姒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就银耳熬的汤，里面放了个雪梨。不费食材，但能熬一大锅，还对身体好。”

语烟咬了两口放进嘴里，就把碗里剩下的银耳倒在两个孩子的碗里。

“恩姒你太会做东西了，下回也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