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江吾走之前，杜恩姒点头答应会好好适应天水寨的生活，可是，江吾走后，她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门。实在要出门，也是微微颔首，从院子里匆匆走过，还会在心里责怪院子里的竹木长得不够旺，琢磨着过两日从镇上买些山茶树移种。

杜恩姒怕跟村子里的人碰上面，要是听见有脚步声，也不管手上的事做没做完都先找个借口回屋子里避一避。

天水寨的院子是典型的西南式古居老寨，以木料为主要材料，也有几间屋子是用竹和土坯做的。整个天水寨蒙着一层老旧的味道，要是谁脚步走得重了，说不定就能让旁边的屋子落一堆尘土。

杜恩姒回的自家的祖屋，一座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全木料做的，看上去怪破烂，尤其到了晚上，山风一阵比一阵紧，杜恩姒坐在窗前看书，总觉得冷，就算支了火盆也不顶用。

身在南方，尤其是山风紧的天水寨，需要做到“外围封闭”才能保证住在院子里不受风力侵扰。

在坚持了半个月，眼看夏天的尾巴就要从院子前扫过，杜恩姒不得不琢磨改善一下院子的事了。

她怀有身孕，不能自己动手，得找村子里的人。可这……怪难为她了。

杜恩姒从小就腼腆，不爱说话，不过，做学生的时候只要好好念书，跟在爸妈身后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就行了，不必跟旁人打交道。现在，她以大人的姿态站在院子里，爸妈已故，本该站在她身后的江吾也出国去了，她得自己处理人际关系。

说来也是古怪，杜恩姒在城里生活的时候就没这么拘谨，该开口的时候也能开口，回到土生土长的地方，反倒放不开了。

夏天的天水寨是很美的，尤其清晨，“鸟语花香”四个字就像是为天水寨量身打造的。杜恩姒在厨房里忙碌，做了很多新式酥肉，跟城里火锅店做的一样，但比他们做的好吃，算是杜恩姒的拿手菜之一。

杜恩姒把炸好晾凉的酥肉裹上食用纸，再装进一个个白净的纱布的口袋里，再放进大篮子里，提着它们出门了。

刚出门没多久，经过一堵矮墙，听见莲沁婶在矮墙后的院子里晒太阳嗑瓜子，嘴上说的正好是杜恩姒和江吾。

莲沁婶：“你说那个江吾是个什么意思？结了婚就把老婆丢在乡下？嘴上说是出国工作，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都不像发了财的样子。”

柴云婶：“人家多年轻，哪那么容易就发大财了？”

莲沁婶：“这话我不依，当年敲锣打鼓地把他俩送出去上学，你一块我一块地攒了他们的路费，可不是指望他们发大财当大官好回来帮衬我们嘛，结果呢，跟我们一样，还是回到这山里生活。想想都亏得慌。你说她一天到晚地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做什么？”

柴云婶：“像是在看书，琢磨学习的事，听说江吾还特意交代他们旁边的孙老婆子把那条成天乱叫的恶狗送到隔壁村的侄子家，怕扰了恩姒的清净。”

莲沁婶：“读书读傻了，那上大学就是为了赚大钱，赚不着钱都回来过灰头土脸的农村生活了，怎么还琢磨那破书破本的，还不如我家莲娇，刚进了个制衣厂，一个月有一百三十多块呐！你爬山下坡地种地，一年到头有一百三十多？”

柴云婶干笑一声：“人家那不一样，人家是为国家攒本事，等着将来有大用处，跟钱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莲沁婶白了一眼。

路过的秦老头远远地站着，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两手搭在拐杖上，重咳一声，说：“你那叫谋生，人家那叫报国，能一样吗？”

莲沁婶上火了，“嘿我说你个死老头，生病了就去镇上找个诊所吊盐水，拄根破拐杖装什么文化人？你就是酸，就是嫉妒，我看你这一辈子也捞不着一百块。”

秦老头急得直戳拐杖：“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要什么钱？人家江吾挨家挨户，又是婶婶又是叔地招呼你们，为的就是让你们对人家恩姒多加关照，你倒好，当着面把话说得比谁都漂亮，一转身就说小话。”

杜恩姒不想再听下去了，往一旁走了。经过转角的时候，莲沁婶的余光瞥见了她。

“哎哟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高材生也总算憋不住出门了，那篮子里是什么，老远都闻着香。可不是肉的味儿嘛？这是要送给谁啊？”话还没说完，她就一个箭步追上了杜恩姒，拉着杜恩姒的手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聊起小时候的事，还顺嘴提了下杜恩姒的爸妈。那双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篮子，鼻子暗暗地嗅了几下，判断着篮子里的好东西。

演完一大出戏，莲沁婶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要送好东西给谁家啊。”

杜恩姒从小就不喜欢莲沁婶，当年爸妈可没少为这个是非精吵架，但她克制着情绪，淡然地回答：“找几个人帮忙修补房子，之前江吾收拾了一下，时间紧，又忙着去工作，所以好些地方做得不精细。”

莲沁婶的手马上就搭在篮子上了，“哎呀，遇到这种事找我就行啊，我帮你招呼人就行。”

秦老头提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一拐杖敲在莲沁婶的手上，跟杜恩姒道：“你把东西拿回去，找几个人还不简单嘛。”

莲沁婶拦着，“东西这么香，拿出来尝尝嘛，我可好几个月没开荤腥了，馋死了。”

说着，一双眼睛贼精地搜寻着自家孩子的踪影，大人不好开口的事，大可让小孩子缠着要嘛。

秦老头看了莲沁婶一眼，“人家怀着身孕，需要补身体，你这一身肥膘的，馋着也就馋着了。”

趁着秦老头和莲沁婶争得面红耳赤时，杜恩姒悄悄走了。

有些事得亲自做，尤其求人的话要亲自开口，求人的事得送上诚意。

杜恩姒要去的第一家是她本家人，杜长生老先生家里，老先生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天生落了残疾，干不了重活儿，但另外两个儿子正值壮年。另外还得去江吾的本家人江南山大叔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