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不知道要承认什么。”
卫娇娇更不屑,“五年前,你被接回将军府前一个月。五哥去容府讨教兵法,本公主一时兴起,扮成五哥的随从缠着五哥一道跟去了。”
“到了将军府本公主嫌呆在五哥身边听容家那老卖国贼叽叽歪歪吊书袋很烦,就一个人溜了出来。”
“容家有一片芙蕖池,正值盛夏,芙蕖开得很漂亮。本公主远远瞧着也觉得新鲜,就打算去看。呵呵,猜本公主看见了什么?”
“长廊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弯着眼睛,笑意如水的捏了一下正趴在扶栏边看芙蕖的谢大小姐的脸!”
“那动作,可真够温柔宠溺的。那位少年可也不是容家哪位小卖国贼,是个分外俊美的陌生公子呢!”
“咱这位谢大小姐呢,反过去还拽着人家衣袖撒娇!别说不是亲人,便是亲人,男女七岁还不同席呢!”
周围的人被天雷当头劈中一样,空气中压抑窒息得风都仿若不流动。
不光是谢大小姐早闺中寂寞这事,主要是提到了现在都十分敏感的容家。
谢九歌看着这位公主。
说她有姘头,还描绘得这么活灵活现的具体,她一点都没生气。
情绪都没啥起伏。
但老卖国贼和小卖国贼这八个字,刺得她心鲜血淋漓,杀意横生。
外祖和舅舅们已经那样死去,还要在这样的场合,被一个因他们曾经用命去庇护这片土地,这个国家,才能这般高高在上安然享受一切的公主反复鞭尸侮辱!
简直是世间最残忍,最可笑的笑话!
她多想直接撕烂眼前这位公主的嘴,甚至将她整个人都剜掉膝盖,碎了脊骨,将她永生永世筑跪在外祖一家埋骨地恕罪!
脑中却突然闪现一道身影,白衣胜雪,笑意若水。
那人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你这性子身在高门大户里,真是把你圈住了。不过你要记住,面对强大的敌人,很多时候匹夫之勇解决不了问题。”
明明长得很好看,却平平无奇的少女缓缓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出来。
“那的确是个很俊美很出色的少年公子。”
她惨然的笑了笑,“因为那是我小舅舅容卿啊。”
容卿一出,现场本就窒静的戏份更微妙紧张起来。
“自从我到容家,就是和我年龄相差不大的小舅舅照顾我最多。带我最多。他是我小舅舅,也是亦父亦友亦师的存在!公主自己眼拙,认不出我精通易容术的小舅舅,心思还这般腌臜龌龊!”
“不就是想退婚又不愿担不好听的名头吗?”
“好!我谢九歌就当着这满朝文武,当着这许多人,我来提,我来退!是我谢九歌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是我谢九歌趋炎附势满肚子算计,我现在不要这桩婚事了!”
“我退亲!这门亲事是我退的!”
“满意了吗?高兴了吗?!”
先前还毫无光彩的少女,这大不敬的一席话铿锵锋利的吼出来,竟显得毫无气质的人都有些耀眼起来。
“好!九歌妹妹,这亲退得好!”
震耳发聩中,一道叫好声猛地响起。
站在朝臣前面些的京都尹王大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看见站起来出头那个少女,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表情。
王宁儿主动出列,从容行了一个礼。
“臣女王宁儿见过陛下。”
承乾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身后开始抬头望天的王大人一眼。
“起来吧。”
“谢陛下。”
王宁儿当真就起来了。
直接去到谢九歌身边,“九歌妹妹,我支持你,这亲,咱不稀罕,退了!等改日,我帮你寻门更好的亲事!”
周围的大臣沉默了。
王大小姐不是草包,也不是公主。
但她的胆子比现场这个公主加上谢大小姐这个草包似乎更大!
听听,更好的亲事。也不怕闪了舌头!
偏偏,他们习以为常。
谁不知道王大人在官场上是老狐狸,在家里却是个怕夫人又怕女儿的。他们平时偶尔还打趣几句,王大人也不恼,也不觉得没面子。
他们看向王大人,王大人继续看天。
啊,有一只鸟雀飞过去了。
谢九歌看着王宁儿,慢慢的,灿烂又明媚的笑了开来。
“嗯!”
“宁儿姐姐,你先在这里等等我。”
她走了几步,在众人的目光中拿起用来剪烤肉的剪子,就在侍卫要动的时候,她用剪子唰唰两下剪下自己一小块衣袖。
然后用桌上磁盘里红色的果子,就用果子的汁液,写了一封退亲书!
衣袖写的退亲书直接砸在卫澜身上,“五殿下,从此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这门亲事,我退了!”
这哪里只是退亲,这哪里只是卫澜脸上抹不过去。
这打的,也是承乾帝的脸,也是谢章的脸!
他们一个为君,一个为父。
她却自己退了!
就是之前言之凿凿一直用鼻孔看谢九歌的卫娇娇都被震骇住了。
“你、你简直大胆!!”
她此时此刻才后怕起来,怕承乾帝怪罪下来连累到她。
“父、父皇,女儿真的没乱说。那绝对是谢九歌的姘头。她说是容卿那个逆贼,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哪有人在自己家里还易容的……”
“她不但扯谎狡辩,还将计就计把这些脏水如此无礼甩到五哥头上,她,她……”
谢章也出列,这次单膝跪下,“臣教女无方,愿和逆女同罪!”
同罪?
谢九歌唇角微哂,笑了。
承乾帝还没定她的罪,她这位亲爹就迫不及待定她罪了!
王宁儿想说什么,一直望天的王大人瞪了她一眼,王宁儿才把话憋了下去。
隐在远处角落里的谢思思指甲陷入手心都没发现。
卫娇娇这个没用的东西,竟被谢九歌这样的人三言两语就翻盘了!
现在谢九歌这样退亲,比先前更让五殿下难堪数倍不止!
她不会放过她!
谢九歌,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承乾帝没说话,也没雷霆震怒。
许多对他有所了解的朝臣却忐忑得抬不起头。
到底是谢章这个丞相,哪怕跪着,也比绝大多数朝臣更稳。
“孽障,你还不快过来跪下,和为父一起请罪!”
她一个草包加时不时发癔症的疯子,做出什么说出什么不都挺合理吗?
“我没罪!”
“孽女!”
“陛下,这孽女冒犯天颜,亵渎皇家,臣自请仗责!”
“谢爱卿,你先请起。”承乾帝终于说话了,却和先前的情绪明显不一样,现在任何喜怒都让人听不出,看不出。
谢章起身,“臣愧对陛下。”
承乾帝笑笑,“爱卿不必如此说,也是朕的不是。要是早知两人都不满这桩婚事,朕应该早些下旨解除。”
“来人,准备笔墨。”
宦官立刻送上笔墨,承乾帝亲自给谢九歌和卫澜写了解婚书。
谢章满脸惭愧,“陛下……”
“爱卿不必多说。”
承乾帝虽这样说,先前一直没出声的朝臣有人按捺不住了。
有人站出来,“陛下,谢大小姐退婚这事虽了了,但谢大小姐藐视皇室,冒犯天威,不能不惩。”
他早就暗暗站队了五殿下。
今日这一闹,若这位谢大小姐不受点惩处,不泼点脏水在她头上,五殿下的名声势必会受不少的影响。
“公主殿下说谢大小姐那些话的真假先不论,单说谢大小姐从最开始坚决不愿退婚到这么决绝的退婚。这哪里像个正常待嫁多年女子的所想所为?”
“臣不敢说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何况陛下旨意已下。但谢大小姐冒犯皇家,藐视皇家,这是事实。按照我大雍律例,陛下便是再恩典,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也不能少!”
“陛下,李大人说得不错。皇家天威尊荣不可辱,律法规矩也不能废。便是贵为楚嫔娘娘,都得到了惩罚。何况朝臣之女?”另外一个人也站了出来。
这个人倒不是卫澜党,而是平时看谢章不顺眼的政敌。
陆陆续续又有些站出来说话。
当然,谢章这样的权相,党羽众多。
也有不少站出来,含蓄的替谢九歌开脱。
承乾帝问谢章,“谢爱卿,你看……”
“陛下,臣还是那句话,臣请和孽女一道受罚!”
承乾帝顿了顿,又看向一直不参与的京都尹王大人。
“王爱卿,你是京都府尹,平素判案素来公正廉明,你认为呢?”
王大人拢了拢衣袖,“回陛下,臣以为谢大小姐的确犯了藐视冒犯皇室的罪。”
在自己傻女儿瞪大的眼珠子下,王大人不慌不忙继续道,“但也的确事出有因。若非楚嫔娘娘先说那些话,加之公主殿下后来又刺激。想必谢大姑娘也不会被激得做出那些行为举止来。”
“当然,楚嫔娘娘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那么谢大姑娘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臣以为,陛下可以派两个规矩好的嬷嬷去谢府,好好教教谢大姑娘规矩。”
一众朝臣看此刻的王大人就跟先前看他突然站出来的闺女一样。
这两人,可真是亲父女啊!
这是什么人都敢骂,什么人都敢暗指,暗怼啊!
楚嫔就不说了。
让嬷嬷去谢府教谢大小姐规矩,这可不仅仅说谢大小姐没规矩,这是在说眼前的公主殿下和谢大小姐都缺教养!
骂的,是当今陛下和谢丞相!
“王大人,你简直岂有此理!你可知罪!”有朝臣当即跳出来怒骂王大人。
王大人一脸装糊涂,“陈大人,下官只是回陛下的话。你这话,下官就不懂了。”
这一下,乱了套。
互相指责的,要不要打谢九歌的,就像平时上朝有什么事一样争论不休。
但这毕竟不是朝堂。
这里除了朝臣还有各家夫人小姐公子。
实在……很难看。
承乾帝却不制止。
就在众人争得越发不可开交时,谢章再次出声,“陛下,臣请亲自仗责这个孽女!”
吵闹的众朝臣声音渐渐停下。
王大人心底微微叹息了声,但也没再多话。
承乾帝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那爱卿带谢大姑娘下去在执行吧。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里不合适。也不用三十大板,谢大姑娘到底情有可原,打十板就够了。”
“陛下不用顾忌臣的面子,臣养出这样的孽女,已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今日臣就在这里打,这是臣教女无方该受的!”
谢章冷然又不留情的说出这些话,就是先前看不惯他的政敌,都无法可说了。
说白了,谢大小姐再贻笑大方,也就是个女子。
女子自古就是玩意儿。
名声再难听也就那样。会对谢丞相造成一些影响,但也不会过大。毕竟谢丞相除了没教好这个女儿,无论是为官还是才学,或者是其他子女,都很出色。
但若他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满朝文武被他自己打,那就是他自己当着这么多人把他自己的脸踩在脚下。
谢丞相的教子之心和为人的正派,让人不得不服。
承乾帝一副无奈不得不得应的样子,“罢了,爱卿有这个心,朕也就不阻止了。”
一条凳子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王宁儿急得不行,宝珠早就跪着无声的恳求。
谢章面不改色,“这个教训,你要记住。”
谢九歌轻然笑了声,“我会记住,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敢、忘;不、会、忘!”
他但凡把她当女儿,今日哪怕不说一句话,她也不至于落个众目睽睽被仗责!
他谢丞相的光辉形象倒是立得更稳了,把她这个女儿彻底踩如泥泞怎么也无所谓是吧!
虽然她根本不在意名声那种玩意儿,在意就不会这么玩了。
“老爷……不要啊……”恐惧得无声默默哭泣多时的宝珠终于抽噎着出声。
但显然不会有人在意她一个丫鬟。
谢九歌没再和谢章说半个字,这顿打她可以不挨,也有办法不挨。
但她直生生的看了谢章一眼,径直躺上了长凳。
这顿打不是她冒犯皇家的惩罚,是她当着满朝文武还给谢章的,那微薄不足道的一点父女情!
当看到红衣少女那么决绝又平静的躺上长凳时,先前那些迫切想看这一场戏的,都不自觉的空前静默下来。
谢章却没留情,也没手软。
这个女儿,他以前不曾关注过,昨日关注多少有些意外之喜的,真正是让他高看了。
木仗一棍打在少女薄薄的背上。
整个身体都是一颤,她一个字没哼,王宁儿眼角的泪水却无声无息滑落下来。
她无法想象,身为平常女儿家,被自己亲爹在这种场合仗责。这个人,以后还怎么活得下去,还有什么出路。
这是把九歌妹妹打往了绝路啊!
谢章又举起刑仗,“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何为错。人生天地间,若被人辱不能还口,被人欺不能还手。被人背信弃义反咬,还要跪下千恩万谢,那女儿宁愿不活这一世人!爹你不如直接打死我!”
“那为父就成全你!”
宝珠看谢章动了真怒,就要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护住谢九歌时。
遥遥的,男人低沉的轻笑声传来,“本王看谢大小姐说得有几分道理,谢丞相动这么大怒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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