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旧破败,乱石断瓦。
整个院子里别说新鲜的花草树木,便是枯死的树桩子都没有。
光秃秃的,唯有那些破旧桌椅板凳被打砸得稀碎的一片狼藉。
谢章的眉头从踏入此地开始,就微微的紧蹙着,就连身为这座宅子主人的他,都不知道相府竟然还有这样一块荒凉萧瑟到如此境地的地方。
“从我五年前回相府,就住在这儿。夏天烈日晒,连个遮阳的树荫都没有。冬天寒风刮,挡风的也没有。”
谢九歌耸耸肩,“还好,我习惯了。幼年那种日子都能过,这种苦日子我也不是过不了。”
她一脸无辜,话里话外的嘲讽却连遮掩都不屑。
“爹你不会被震住了吧?应该不能。爹你这样见多识广的,不至于。这算什么啊,总算有方寸之地,有片瓦遮身,比那些逃荒的,行乞的,都幸福好过多了。”
整个朝堂上都没几个人敢这般和谢章说话。
即便当今陛下也会给他应有的尊重和面子。
谢章的确没对谢九歌这个女儿用过什么心。
但听她一直这样冷嘲热讽的说话,他也觉得碍耳。
微微偏头,眼角扫过身后老远躲躲藏藏,又迫不及待跟上来那道身影。
不得不跟来的杨氏身形都是一颤。
谢章却没理她,而是对谢九歌道,“带我去屋子里看看。”
“宝珠,去开门,让我爹进去看看。”
宝珠立刻掏出钥匙去开锁。
“爹见笑了。虽是自个儿府里,又是一个破院子破屋子,但再破也是我在这丞相府的唯一落脚之地。我本以为直接从府外去慈航庵,出去时就让宝珠锁上了。不锁就怕从慈航庵回来,这唯一的落脚地,都会变得无法再住。”
不用问为什么。
当谢章看到屋子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唯一算完整的,就是那张破旧的床榻时,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
屋子里还有浓郁的,称不上好闻的药材味儿。
谢章才看了药味最浓郁的方向一眼。
谢九歌就淡淡开口了,“哦,那个小书房里面没有书。只有前日我让杜若用我们多年省吃俭用的钱从外面开方子买回来的药材。”
“本是用作我受了刑,泡药浴养伤所用。结果才泡一次,因为我昏睡过去不知道,门没锁,宝珠和顾若离开了一会儿,就被人在里面混入了不少脏东西,那些药材全部废了。”
“宝珠那傻丫头又舍不得丢,便放在那里打算一样样淘洗,看看能不能捡些出来。”
谢章再心思深沉,这一刻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他不闻不问,和被当事人毫不客气摆在眼前来说,是两个概念。
眼角余光扫到在一残破凳子上自顾自悠闲坐下来的谢九歌,难得动了真怒的谢章慢慢眼眸微眯。
这个他从来没管过的女儿,倒是让他狠狠意外了一把,同样也让他惊喜了一把。
能让他顺着对方思路走的,这大雍还真没几个。
就连他最看重的女儿思思,都没这个能力。
却在这个从不入他眼的大女儿身上看到了。
所有子女中,这竟然是最像他谢章的一个。
呵,也不知道怎么的,谢章心里第一次隐隐生出一种为人父的骄傲情绪来。
“你觉得自己过的不好,为何不自己来找我?”
这个女儿不知何时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或者说从不曾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如果她早来找他,依着她的这点小聪明,不可能落到这种地步。
她也不可能没这个本事来找他求助。
“找你?找你有用吗?”
这也是第一次,谢九歌有机会和自己这个亲爹这样坐下来,面对面,看似心平气和?的说话。
她眨了眨眼,一脸的惊讶,“我记得小时候,我找你,我连话都还没说出来,你就把我赶走了。”
“再后来么,我去找你,你的书房总是有人守着,要么说没空见,要么说你在忙,我连你面都见不着……”
“再长大一些,我记得有一年我生了大病,病得都快熬不过冬天了,当时我院子里那个平时欺负我的嬷嬷怕担责,没办法硬着头皮去找你。在你房前跪了一天一夜,说有关于我的要事向你禀报,性命攸关……”
谢九歌抿了抿唇,嗤笑了声,“结果,第二天晚上,你的房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你……他们说,你这两天根本就没在府里,那嬷嬷白跪了一天一夜。”
她眼一眨不眨的望向谢章,“我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被人监视着,掌控着的,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却向来不是我能知道,配知道的,不是吗?”
“别的妹妹弟弟都能知道自己爹爹今天回府没,是在书房,还是在哪个姨娘夫人房里。我呢?我从哪里去知道?谁会允许我知道?”
“别说找你,就是我想给自己外祖家送一封信。或者说,被外祖一家接走前,他们往这府中给我送了多少东西,多少信。我可曾见过一件半件?”
没等谢章回答,谢九歌自己又先轻嗤了声,自顾自道,“不过我命大。我发现自己命真是硬得跟杂草一样,怎么样都死不了。”
“不说那些久远的,就说最近,爹,你瞧,就连从那些宫嬷嬷手里,被景王殿下带走时气都快没了,又被景王殿下拆了四肢关节骨头三天在景王府不闻不问,结果送回相府,我让杜若去外面随便找个大夫开个药方子,泡了才两次,你看就恢复成这般还算活蹦乱跳的模样了!”
“啧啧,既然横竖死不掉,我还找你做什么。”
说完谢九歌两手一摊,大有一副,你看,就是这样的,最开始不是不想找你帮忙,是找不着你,后来发现没有你,其实也活得下来,所以还找你干嘛呢。
看上去她的行为和话语极为荒谬,但里面至少有两个点戳到了谢章现在的软肋。
一个是谢章这个人,可以放权,也可以让你权力做大。
但他却不喜欢一切超脱自己的掌控,被旁人当瞎子聋子欺骗。
杨氏触犯了他的禁忌。
他知道谢九歌过得不好,但他不知道她过得这样不好。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变态,没那看府里夫人过分欺负折磨自己女儿的喜好。
再则,谢九歌提到了宫嬷,提到了景王。
谢章眼底情绪变幻,没再直接回应一个字,但周围的气压却是瞬间凝冻了起来,仿佛谁一碰,就会要了对方的命一般。
“杨氏。”
这两个字没有怒气,平静得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
“相、相爷……”
跟着进来了院子,却没敢进来的杨氏此时害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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