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革红回到村里,老村长已经先接到了上级领导的电话,带着几个人,站在村口,等着。
丁革红走得满头大汗。
他舍不得那点坐车的钱。
昨晚,他在镇招待所,住了一晚上。
是周镇长安排的。
晚上,周镇长,私下请丁革红吃饭,还谈了很多的体己话。
让他有困难,一定要来找自己。
老虎村这么多年的贫困帽子没摘掉,他也很膈应。
这次丁革红这般有决心,他就希望,能排除万难,真的改变老虎村的面貌。
丁革红听着,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部队的时光。
战友之间,热情洋溢,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可是,不知道怎么地,周镇长说着说着,情绪就不对了,越发沉重。
几块钱的二锅头,越喝越多,丁革红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想起老支书,想起原本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经济林,想起赵金梅回娘家前,那张含泪的黝黑布满皱纹的脸。
偏生,这时候,周永新还提起了弄点改革,丁革红更加觉得堵。
虽然是他放弃的,可是,谁都是凡人,七情六欲,都会难过。
所以,丁革红也喝了。好多年没有这样认真的喝过酒。
喝多了,就稀里糊涂的睡下了。
醒来,在洁白的床单上,还吓了一跳。
后来,又去了镇政府,结果发现是周末。
丁革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提着包,顶着大日头,一路稀里糊涂的走回来,几次在十字路口,都差点走错路。
浑浑噩噩,走近村口,依稀看到几个人影,丁革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想再走近几步,结果,一个窜天的二踢脚,差点没把他送走。
“咻!”
“砰!”
“啪!”
“哐!”
丁革红没站稳,跌在地上。
“哟!这是怎么了!”老村长带着人迎了上来。
“老村长?”丁革红坐在地上,这才看清楚来了来人。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村长穿着整齐的衣服,胸口,还挂着一个毛主席徽章。
而他身后的人,也是打扮的整齐。
分保的手里,拿着包着红纸皮的三五个二踢脚大炮仗,张培才和王国民手里,拉着一条横幅。
大红的颜色,虽然不再新鲜,但是非常醒目。
上面还用毛笔字写了黄色的斗方,贴在上面。
欢迎,新。
丁革红就只看到这三个字。
“你当选的消息,我们收到了。”
“好歹,我们来迎你!”
几个人说着,并不高兴,反倒是一副尴尬的表情。
“哎,革红啊!虽然是临时挂职,还有一年的试用期,还有个大学生要过来,但是好歹你也是我们村的村支书了。”
“这脸面……”
“嗯,你们有心……”丁革红狼狈的起来。
脑袋里的事情还没想清楚,这些老哥们,又将再次摆在他眼前了。
“走吧!”
“啥事,回去再说。”
大热天的,在这村口干什么!”
丁革红只觉得,这个欢迎仪式,让他更没心情了。
回村部的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
进了办公室,他就看到了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
说的,是试用期的事情,算是个正式启动文件和协议,需要他签收的。
丁革红佝偻着背,叹了口气,拎着帆布包,在众人的眼神目送下,悻悻的往回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喝了昨晚那顿酒,丁革红就觉得沉重起来。
为了当村支书,他是舍得一身剐,头脑那两天都像滚油的锅,没停过,也没想过其他的。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了,他才开始发愁了。
这个村支书,他要怎么当,他真没想好,可是,刚进屋子,就闻见一阵凶人的烟味。
丁小强透着抽烟,每次看到他,都立马掐掉。
可如今,他迈进屋子,透过缭绕的烟气,看到了躺在床上,只穿着一个裤头的儿子。
丁小强不适应开门射进来的强光,眯着眼,咬着烟。
等确认了门口站的是丁革红后,才不耐的爬起来,抽着烟,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走到丁革红面前。
“嗯!”丁小强没说话,咬着烟,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就代表和丁革红说话了。
他将那张纸,往丁革红面前送了送。
丁革红没有看的意思,瞪着他,“你要死了,抽这么多烟?你哪来的烟?”
丁小强抬了抬眼皮,看了丁革红一眼,没理会丁革红,将那张纸,往桌上一拍,“你看看吧!”
说完,他转过身,从床头拿起来一件破了几个洞T恤套起来,而后拎起床边的编织袋,就要走。
“你死哪去?”丁革红瞪着他的背影。
丁小强拿下嘴里的烟,背对着丁革红,看不到他的脸,他吐出个烟圈,“出去打工!”
“打工?”
丁革红皱眉,有想要出言教训,却被丁小强打断。
“爸!”
明瓦投下来的光柱,将丁小强的身影罩住,迷离的烟雾,看不清楚他的轮廓。
烟雾飘动的时候,带着空气里尘埃的飞舞,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
“你别管我了!”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妈留给你的离婚协议书,你有空看看吧!”
什么?
离婚协议书?
丁革红感觉瞬间自己失聪了一样,他转头去看桌上的纸。
那雪白的纸上,赫然打印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字。
丁革红手里的帆布包和任用通知,“啪”一下,全部落在地上。
他颤巍巍的拿起来,乱七八糟的将上面的字,扫了一遍,除了看进去赵金梅三个字和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外,其他的,都没看进去。
“你妈回来过了?”丁革红抬头,可是,门开着,丁小强早已没了踪影。
只剩那闷热的空气,蒸腾着屋子里的灰尘,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飞舞着,然后,落定在地上。
地上,几道光点,地面坑洼不平,那任用书,还安静的躺在地上,白纸黑字,十分清晰。
丁革红颤巍巍的蹲下,他的腿,还没好利索,刚才,又走了那么多的路,过了五十了,腿脚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将任用书捡起来,和离婚协议书,摆在一起,恭敬的放在桌上,就好像过年,给祖先摆贡品一样。
敬重而悲凉,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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