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眼前

谢成章已经十分熟悉1203院的布局。

他觉得人生就是那么奇妙，在进入中宇航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从未听说过1203院的存在，而在进入卫星导航事业部，尤其是参加完那次让他印象深刻的动员大会之后，自己就成为这个昌平院落的常客。

他不由得又想起郑春关于大脑的论述，更加认同顾违在外出差几个月之后的那些感悟。

在正式接过李大勇留下的那一摊子工作后，他开始如饥似渴的吸收新的知识，越吸收，他就越惶恐，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前的很多认识竟然是如此的粗浅。在学校里学习的知识，很多都已经过时，或者过于理论化，而即便听完唐院士深入浅出的介绍，他自以为已经对于天罡系统的理解进入新的层次时，才又一次发现，魔鬼都在细节中，问题总在具体的实践当中涌现。

如果说他所在的卫星导航事业部是大脑，这个1203院则是强有力的左膀右臂。除去天罡卫星这样的导航卫星，中宇航几乎所有的卫星产品都由1203院具体设计、制造、测试和交付。

谢成章刚开始在西三环边的总部大楼里参与天罡卫星载荷设计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有如此庞大的团队支撑。

他觉得信心更足，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今天是周五，如同这周的每一天一样，他又来到了位于大院东南角一栋三层小白楼二楼的小会议室当中。

这间会议室并不大，摆设也十分简单。正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木制桌子，两边各放着三张木制椅子。桌上摆放着一台移动的投影仪，可以把演示胶片投射到正对面的白墙上。

除此之外，会议室里没有别的物件，但窗外的风景倒是十分优美。透过两扇敞开的窗户，谢成章往外望去，是满眼的绿色。院子里的树木已经栽种了数十年，颇成规模。

这里就是他每次来1203院的办公地点，比他在总部那狭小的工位要舒服多了。

“小谢，久等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谢成章扭头一望，正是周慧。

周慧是1203院导航卫星中心的主任设计师，专门负责天罡卫星的设计，也是1203院指定与谢成章的对接人员。

她身材微胖，却不让人感到冒犯，短发圆脸，戴着眼镜，镜片下是一双专注的眼睛。说话风格慢条斯理，柔和平稳，让人总有如沐春风之感。年纪看上去比谢成章要大上十来岁。

总的来说，她让谢成章想起自己进入中宇航后第一个师傅陈虹，俩人虽然长相和发型不同，但给他的感觉却很相似，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当老涂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周慧称呼他为谢老师，谢成章连忙摆手：“叫我小谢就好了。”

后来他才知道，中宇航下属单位的人在面对他那样的总部人员时，都会十分客气。

不过，他依然没法接受一个比自己年岁更长，经验也更加丰富的人称自己为老师，所以坚持让她叫自己小谢。

“没事，周姐，知道你忙，而且，这院子也不小，不骑车的话，从你那儿过来得走一阵呢。”

谢成章站起来打招呼。

“坐下，坐下，别那么见外。”周慧笑着摆摆手，然后走进房间，面朝着谢成章坐下，熟练的从背包中掏出一部厚重的笔记本电脑。

她把电脑打开，连接上投影仪，很快，墙上出现了他们一直在讨论的资料图像。

”小谢，我们今天把天罡卫星的载荷现状最后梳理一下，这周的工作就算结束了，烦劳你们下周给我们一些意见和建议，看看我们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进行改进。“

”没问题！“谢成章认真的看起来。

所谓卫星载荷（Satellite　Payload），就是装载在卫星上，执行特定任务的仪器、设备或系统，其中用于直接执行任务的叫有效载荷。对于天罡卫星来说，由于它的主要用途是导航，同时又兼具通信功能，所以，它的有效载荷就包括执行这些任务的星载原子钟、导航数据存储器、数据注入接收机、变频转发器以及覆盖定位通信区域点的全球波束或区域波束天线等。

谢成章所在的中宇航卫星导航事业部载荷系统部就是专门负责这些载荷的设计、优化和改进的顶层规划，然后交由1203院予以实现。

”小谢，跟你打了这么些天的交道，我对天罡卫星的未来又增加了一点信心。“周慧突然点评道。

”周姐为什么这么说呢？”谢成章听出她在表扬自己，但想弄明白是什么原因。

“你的热情很足啊，年轻人嘛，就是要有热情，不能整天唉声叹气发牢骚。”周慧的话似乎有所指。谢成章这才反应过来，李大勇离职之前，估计也没少来，而那小子肯定就像自己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碰上时那样，也在周慧面前发过牢骚。

“这个嘛，毛主席不是说过：‘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谢成章来中宇航之后，慢慢的掌握了一些与这些前辈们打交道的话术，时不时引用一下领袖语录，可以起到不错的效果。当然，他本人也十分认可这句话。

“哎哟？你这小年轻还懂毛主席？我们这代人都讲得少了......“周慧果然有些惊喜，”你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了。说实话，我们天罡卫星的改进的确不够快。但是，整个系统的搭建进展也很缓慢啊。唐院士上次的讲座你也在对吧？我们的‘双星定位’概念80年代就提出来了，可整个系统建成一直到90年代后期，甚至2000年。发射了两颗卫星之后，去年我们才又发射了一颗备用星，到现在为止，整个星座也只有三颗卫星，但你看看GPS，一共有30颗星呢！”

“嗯，也不知道唐院士和天罡办对于整个系统的发展有什么规划。”谢成章点点头。

“他们肯定考虑过，毕竟目前天罡只能覆盖我国和周边地区，还远不能称之为全球卫星导航系统，顶多算个区域性的，不过，天罡从建成到现在也只是用了四年，中途还出过一些小毛病，估计他们也不敢步子迈得太大，大家都不容易。”

“周姐，我倒是觉得我们没必要为天罡办考虑那么多，还是专注于我们自己的卫星载荷本身，看看有没有可能改进的地方，假如天罡办十年八年之内都没有计划扩展系统，而我们又能够在三五年之内实现天罡卫星载荷的升级，或许可以用于替换目前的天罡卫星，从而提升系统性能，毕竟，这几颗卫星都差不多是十年前设计的。”谢成章诚恳的说。

“你说得有道理，小谢，我们应该脚踏实地，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先做好。在我看来，我们的载荷有些老旧了，应该有提升空间，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宋总和胡总的认可。”

“有领导支持，就好办啦。”

周慧口中的宋总是宋帆，1203院总设计师，胡总则是她的直接领导，1203院副总设计师，专攻天罡卫星。

俩人便不再闲聊，开始一页一页的认真评估周慧的资料，将目前天罡卫星上的各大载荷都仔细的分析了一遍。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分，谢成章发现自己记的笔记已经有了厚厚一叠。

“周姐，吃完饭我想先回趟总部，把这一周的材料好好整理整理，下周给你一个报告吧。”

“也有道理，今天是周五，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有活动啊？”周慧打趣。

“哪里，我是想先当一块海绵，把这些资料都好好吸收吸收。再说了，周姐，你老说我是小年轻，你也不老啊。”

“你就别嘲笑我啦，都当妈几年了，已经是老阿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