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有奇有变化

“哎呀，竹伢子他叔，你家竹伢子怕是出事情啦！”

“他婶，竹伢子出大事啦！”

“你们还不赶紧去看看！”

……

尚守田和许萍夫妇俩正在地里赶农活，犁了没一会儿的田，种子还没有撒下去，就有村里人跑来，说竹伢子只怕是没得读书要寻死，老师和同学在河边塘里正在乱找！

空气一下子绷得紧紧的！

尚守田吓得心都抖了，赶紧拉了牛，催着许萍一路寻过去。许萍一边走一边哭，走到一半，人软得站不住，被邻居扶回家去了。

尚守田也筋疲力尽，最后总算挨到这里，听说竹伢子是爬在树上看书，才算松了一口气。

“行啦，你这伢子赶紧跟老师、同学回学校读书去吧！以后这鹅也不用你放了！”

尚青竹正握着他从小握到现在竹节都磨得光溜溜的赶鹅竹竿，耳边传来了他叔无可奈何、泄气与烦闷搅拌的声音。

转头，他真的看见尚守田驱着四腿上沾满泥湿的大牯牛正一步步赶着过来，惊喜之余又不太敢相信，赶忙唤了一声：“二叔！”

尚守田没有再搭理伢子，直直走到李小燕跟前，扯了衣袖抹着汗叹气：“怎么说好咧？你们对他又哄又抱的！这不是把人往死里磨吗？我们再也受不了了！你们赶紧把这伢带走吧，要让他读书，要让他去学什么画画、唱歌，要他成什么才，都由你们！只要他这伢留着一条命，让我对得起他九泉下的爹妈，就谢天谢地，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二叔……我没有说不放鹅。这鹅，我还放，这就去放。”尚青竹听这话，猜不透尚守田的意思，看着二叔并不高兴的脸色，之前涌起的欢喜又压了下去，赶紧将手中松握的赶鹅竹竿又抓紧了些。

李小燕面对尚守田，柔和地笑着：“好啊，竹伢子二叔，你就放心把伢交给学校、交给我们老师吧！我相信，经过这次教训，竹伢子会更懂事更上进的，不会给你们丢人，也不会再闯出大祸事的。竹伢子你说，是不是？”

尚青竹看着老师转过来的笑颜，却没反应过来。吴向赶紧用指头戳着他的后背，代着回答：“竹伢子叔，竹伢子他肯定会学好的。老师刚才还让我们相互帮助、一起上进呢！”

吴老板也跟了肯定：“是啊，竹伢子他叔，我家伢子这样毛糙、调皮耍闹让我天天发愁，到了学校读书以后，可是好多了！这次学校的事，不怪你家竹伢子，都是我家吴向出的馊点子！现在两个伢都知道错了，人家老师也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伢就需要在学校里多接受接受教育，才长得好，才会有出息，可对？”

“咿——？”吴向听着他爹说了这一串词，惊奇地咧了咧嘴。

他爹下厨、炒菜、做生意一把好手，可教训他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还好听得很！以前他爹说得最多的就是：“进学校不要给老子调皮惹事，读得出是我的运气，读不好是我的债，要被老师同学告状，小心你两片屁股开花！”

尚青竹也惊奇地看着他叔转身向树上系了牛，将手向他伸了过来：“把竹竿拿来吧。”

“啊——？”他还愣怔着，想递出竹竿又不敢递的，只怕尚守田拿了竹竿反要揍他。

李小燕轻摇了一下憨学生的肩膀：“还不给你二叔呢？”

她索性伸手，将赶鹅的竹竿从尚青竹手里拿下来，交给尚守田，自己紧握了孩子的手：“那竹伢他叔，我这就带他回学校去啦。今天的午饭，我会想办法给他弄点吃的，中午再带他理个发。”

“去吧，去吧！”尚守田闷闷地接了赶鹅的竹竿，转身跛向塘边去撵鹅，走了两步，又回头关照侄子，“到了学校，认认真真读书，跟了老师学做人，再不准惹祸！要是再出什么事，回家连鹅也不给你放了！……一会儿路过家里，去和你婶讲一声，别让她吓晕掉，两个妹妹没人管……以后你放学也不要再放鹅了。我问花妮他妈给你讨了两本作业本，你把作业写好了，不要再去撕村委会贴的宣传纸，丢人咧！”

“唉！”尚青竹这才放了心，欢声答应着，重重地点头。他真没想到二叔会这样接过赶鹅的竹竿，还给他讨了作业本子。

欣慰从李小燕的眼睛里涌出，她拉紧了尚青竹的手：“竹伢子叔，你腿脚不方便，塘边滑，慢着点。我那里还有几个新作业本，晚点就给竹伢子！”

看着尚守田渐渐去向塘边，发出声音召唤鹅群。塘中的大白鹅在阳光下舒开翅膀，高昂起长长的脖颈，向着天空中“呕呕”地叫着。

尚青竹咧开小嘴，笑容里加入了糖。

他感到李小燕握着自己的手是如此温暖，把天上的阳光摘了下来，暖暖地放在他的手心里，让他身上、心里都像春天里翻过的土，又松又暖！

吴向和他爸也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向伢一手抱了饭盒、一手也来拉自己的另一只手。尚青竹感觉几天来，乌云一样压在心头上的委屈、紧张与不安竟都淡了，让他莫名其妙地有点想哭！

“李老师，咱们回吧？装锅炉的工人还等着我咧！”吴老板招呼着，转头看着摩托车却又为难，“只是你们三个人，我的车载不下哇。”

李小燕心情愉悦，看了看手表，建议：“向伢他爸，要么你骑车到路上去，看看能不能拦个到乡里的车子，搭我们回去？”

“好！”吴老板开心地上车，发动。

“呜——”摩托车兴奋地低吼着！

“我们也往路上去！”李小燕招呼着两个伢。

“嗯，李老师，我们快走！”

“老师，我们还能赶得上上课吗？”尚青竹和吴向高高兴兴地跟上。

阳光越来越明亮，照在前驶后行的师生与家长身上，照在塘边悄悄回头看着侄子的尚守田身上，照在田里暗暗瞧望情况的村邻身上，照在虽然在冬日沉寂着却蕴发着生机的乡野大地上，让所有人心里都暖融融的！

“有车喽——”

“来啦！”

眼看着吴老板在路边大声喊着、招手，李小燕带着两个学生小跑起来，越跑越快。

尚青竹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越来越有力的，还有热热的力量从脚底板涌上来，滚滚地一直涌进他的心里，让他的身体充满了力气，引得他欢快地小跑起来，甚至跑在了李小燕、吴向的前方：“李老师，向伢子，我们快走！”

——

“真好看！竹伢子，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

瞪着刚刚理过发，被理发师傅推到老师和自己面前的尚青竹，吴向相当惊奇，围着这位早已熟悉却又一下子陌生了的同学正转了一圈，又反转了一圈，不自觉地咂巴又咂巴着小嘴——头发不再乱糟糟、脸上也干净了很多的尚青竹，看着还真漂亮咧!

李小燕也是眼前一亮，拉过学生，上下打量着：“哟，这是我们竹伢子吗？可真精神！”

“呀，竹伢子这样一打扮，比我家吴向要挺括！”吴老板也瞅着尚青竹夸。

“嘿，李老师！吴叔！”尚青竹不好意思地摸摸了自己洗过、理过、变得短短的头发。他第一次感觉头发松松滑滑的、摸上去不再灰厚粘腻的感觉。

他在家里也洗头，不过很久才洗一次，而且一直用的是肥皂，从来不是理发店这种闻起来很香、起很多泡泡的洗发水。听师傅说叫什么“风花”（蜂花洗发露），边上两位女顾客还喜欢什么“盘停”（潘婷洗发水）？反正不管是什么，洗出来是舒服得很，还香香的。理发师傅又用个机器给他吹干了，吹干后发觉他脸上、脖子里泡出了一层灰皮，又重新带他去池子里用香皂洗了个脸。

当他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也不敢相信，这个双眼皮、大眼睛、鼻梁高高、面容清爽的男伢就是自己！原来，自己是可以这样神气的呢！

尚青竹为了让自己身上像头上、脸上一样更整齐一点，站在镜子前认真地拉了又拉了衣服，还把褂子最上面一直不喜欢扣的两粒钮子给扣了起来。

这样的他，果然被老师和同学喜欢了呢！这让他越来越开心，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很有滋味的东西要涌到头上一样！

“师傅，师傅，你该给我也理理了吧？”

吴向已经着急起来，拽住了理发师傅的一只袖子。

“我是不是一会也理一个？”

吴老板也动了心。

理发师傅当然喜欢生意好，安排他俩先去洗头发。

李小燕专注地看着眼前招人欢喜的尚青竹，低头问他：“竹伢子？”

“老师？”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头发、脸上利落了，看着漂亮、精神，如果你的学习也利落了，成绩上去了，是不是整个人也神气了？”

“……嗯！”

“老师告诉你，如果那样，你自己可以越来越有底气。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很有意思！”

“……嗯！”

“这次你返校，需要和向伢一起做个检讨。老师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读书上课也没有心思。检讨错误、改正好了，就像乱糙糙的头发被理了去一样，人的样子会变得更好，对不对？”

“……嗯！”

“哎呀，你这伢，什么时候这样听话了？一口一个嗯的，头都快点成鸡啄米了！”

看尚青竹不断地重重点头，开导他的李小燕不由失笑。她感觉这个入学以来，一直让老师头疼的学生，有一种无形的变化正慢慢从身体里透出来，就像种下去的麦苗，原本因为寒冷的天气蔫了，在得到阳光与水汽以后，茁茁壮壮地抬起了头！

而看着不再像上课时东张西望、左歪右扭的吴向，也端端正正坐在理发椅子上，乖乖地让师傅理着头发。再看着满眼期待地盯了自家儿子、不停地摸一摸自己还未理的头发的吴老板，她感觉也有什么变化在他们身上隐藏着。

就是她自己，也感觉本已疲惫至极的身体里正慢慢变化出一种持久而不倦的力气来……

——

“李老师，你接到尚青竹啦？”

“你们快来看！”

“老师，你们快来，我们有这个啦！”

李小燕告别吴老板，带着尚青竹与吴向刚刚回到学校，花妮、陈依苗几个女生就一下子围了上来，奔涌着惊喜的声音，拉着他们跑到了操场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