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手暖身暖肺腑 阅读至7%

暖手暖身暖肺腑

书名:桃李尚荣 作者:竹正江南 本章字数:3323字 更新时间:2022-01-29 10:59

合起来没到20分!

期中考试语文、数学两张卷子。

可就这样,尚青竹到第二天却也没订正完!

“李老师……我,我昨天放学回家后忙着放鹅,所以……”

——

一早到校上课,尚青竹再一次理直气壮怼了没好脸色的陈依苗。可转头看到悄悄来到身后的李小燕老师,却结巴出了理亏。

李小燕没说话,拿过他胡乱订正到一半的卷子看了看,默默地叠起来夹进自己的书里,也没和尚青竹说话。

她只伸手将他扣错的纽扣解开,重新扣准了,再给他扯了扯衬衣,然后转身走上讲台,和往常一样开始了她的讲课。

这反而让尚青竹着了慌,心虚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手足无措。几分钟后,这伢子在李小燕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中,抿了抿嘴,左右看了看,第一次将双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将腰板挺直坐正了,紧张地盯着李小燕拿粉笔的手。

“吁……”李小燕转头瞥见了,从心底里出了一口气——这伢子没糙到底,应该还帮得好!

尚青竹背着手听了一节课,好容易撑到下课了。

门外下课铃声终于“噹——噹”地舒出了长长的两口气。他赶紧放下双手,使劲转了转头,又抡了抡胳膊。

吴向转过头来:“怎么,你叔婶敲你了?”

“嗯,敲了两下。”

尚青竹昨天的确被许萍用筷子敲了几下脑袋,却不是为他的考试成绩,而是他一边放鹅一边顾着订正卷子,结果放丢了一只鹅,让尚守田回到家又拖着腿出去找了半天。

尚青竹摸了摸头上隐隐作疼的地方,无所谓地咧了咧嘴:“不疼!”

“我疼!”吴向也不知为什么他爹妈在县城那么忙,昨天竟巴巴地搭了拖拉机赶回他爷爷奶奶家,还要抽查他作业。

他赶不及把卷子藏起来,结果被他爸发现了那糙到“给他吴家丢人”的成绩,当下脱了鞋子,用鞋底朝他的屁股上使劲抽了十几鞋底子。

要不是他妈和爷奶拉着,他的屁股肯定就肿了!

记忆中,他爸这么抽他屁股,还只有小时候调皮,玩火柴点了爷奶家的秸秆堆那次。

他爸这是怎么了?他妈不是说了,他只要按时上学,不迟到不逃课,不调皮招惹别家孩子就行了吗?他爷奶也说了,他爸那饭店将来肯定是他的,让他不用像其他伢子一样害怕没饭吃吗?

他又不像尚青竹,是被叔婶抱回家养的。他是他爸妈的亲生儿子,亲生的,好吧!

看着尚青竹精神十足的样子,吴向心里突然冒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怎么感觉对这没亲爹没亲娘的伢子有点酸意呢?他过得多自在啊!

尚青竹可不知道这时候吴向心里的嘀咕,他这会关注的重点在自己的身上——眼瞅着要立冬了,他身上还是只有一件单衣,就算里面一直把穿的衬衣衬在里面,他还是感觉冷。

他不但身上冷,而且手冷,脚也冷。

以前在家放鹅,因为冷了就可以找个稻秸堆钻钻,或者弄些枯枝碎叶烧一烧,或者干脆撵了鹅回家到炉膛边躲着,他没怎么觉出冷了。

可现在他上了学,每天要来回走十多里路不说,一上课就被困在教室里不能四处活动,这让他感觉越来越冷得受不了!

脚上还好说,就算解放鞋破了洞,他还可以找到干树叶子垫进去,再从被子里掏点棉絮铺在叶子上,怎么地脚底也暖和了一点。

可身上、手上不行啊!

他天天放学回家后需要放鹅,放鹅到家还要帮婶子许萍拎水、烧锅,手背上早就皴了口子。以往他能把手放在兜里、袖子里揣着,现在却要拿书,写作业,所以皴得更厉害,细口子也特别地多,有几条已渗出血丝来。

“榆树皮”长满的手背,又痒又疼。

他看了看吴向身上,那件新外套应该是吴向他妈在城里给买的,灯芯绒的,燃烧着暗红的暖,看着又紧实又暖和。吴向手上也皴,但比他好得多。

再看陈依苗那些女生,有两三个那手上已戴起了毛线手套,估计都是家里人织的,花花绿绿的,套进了彩色的春天,开着让人羡慕的桃红柳绿。

他婶说她不会这个,所以从没见买过毛线。他家唯一一件毛衣,在他叔身上,据说是托邻居伯娘给织的。他和两个小堂妹一样,再冷一点的时候,就穿个空心棉衣,里面空空大大的,为了不让冷风钻进去,经常要用一根旧布带子或绳子紧紧从腰部扎着。

所以,这会尚青竹看吴向,也是带着酸意的。

可这两种酸意都不影响两个男孩子开开心心做同学、做朋友。到了体育课上,两个人更是一前一后紧跟着跑到外面去撒欢儿。

其它篮球垂头丧气的,两个能用的篮球和两条长腿伶仃着的篮球架照样被高年级的男伢子们抢占了。

尚青竹和吴向两个挖空了心思,带着几个男伢子在靠近学校的田埂上挖坑、灌水,说是想看看晚上能不能陷到黄鼠狼,最好是野兔,那就有喷香的兔子肉吃了,那就是一个流着口水的冬天了。

尚青竹的手背被生冷的泥水激了,有些疼。他正背了手往衣服上擦,却被李小燕叫进了办公室。

“李老师,今天试卷我一定订正完……”尚青竹心虚地向李小燕保证着,以为她要当着一办公室老师的面批评他。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会感觉不好意思。

“把手去盆里洗干净。”李小燕看着他,坐在椅子上,表情不明。

尚青竹懵里懵懂地抓了脸盆架上小心翼翼的香皂香喷喷地洗了手,可是没敢用那上面挂的毛巾,只在自己裤子腿上蹭干了小手,走回李小燕跟前。

他的一只手被李小燕拉了起来,按在一张纸上,随后被李小燕用铅笔前后画着大小。尚青竹莫名其妙张了嘴想问,李小燕却已朝他手里塞了一个瓷制的蛤蜊。蛤蜊紧闭着外壳,外壳淡淡地闪着稀奇的乳白光泽和长了一些褐色的斑点。

“这是蛤蜊油,防手皴的。记得每天早晚洗了手,自己抹一点,多搓搓,搓热了,特别是手背上。”李小燕没多看伢子,俯身,从办公室里又拿出一卷旧毛线,“晚点,老师给你织副手套,到了冬天,戴着。”

——

“李老师,你还真是……尚青竹那伢子,懂你这份心吗?”

看着尚青竹答应了,“捉”着那含着防皴油的蛤蜊出了办公室,走几步,举起手,看一眼蛤蜊,一脸的迷登,蒋老师忍不住摇头。回头,看着李小燕手里的旧毛线,“那是你前几天拆的旧毛线背心吧?”

“嗯,洗了洗,刚晾干。”李小燕低头,看着尚青竹的手样大小,计算着要起针的针数。

“你不是说给你老公、女儿还有爸妈各织一副手套还差点线吗?”蒋老师问,“怎么反而给尚青竹织上了?”

“那伢子的手,看着没法握笔了。我想着反正毛线不够,我这副先不织,给他织一副。”

“没法握笔,他还去田边挖坑、灌水?”

蒋老师看着李小燕同样皴裂的手背,叹息:“咱们乡小学和村小学里,像尚青竹这样的伢还有,不止他一个可怜。他们能享受义务教育,就教着他们懂点道理、识点字。你那线,我看还是留着。这办公室冬天也冷。伢们还能上体育课在外活动活动。咱们一节课一节课地上,到办公室又要批改作业,回家了还有家务,脚上手上不一样长冻疮吗?”

李小燕手停了停,想着自己年年手上长冻疮又痒又疼那难受劲,是真的难受,可她还是决定给尚青竹织手套:“我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爸妈顾不过来,也没条件,我那第一副手套,也是我老师给的。我记得,是她用棉布和旧棉絮做的。十几年前,我上的小学,连咱们乡小学这条件都没有!”

“是啊!我们那时候的条件……”

一边的田老师也环顾办公室:“我们小时候上学,学校是用土地庙改的,漏雨漏风不用说,碰一碰,墙上就掉泥渣子。那砖一半以上都裂了缝,就怕哪天倒了。总共就四五个老师。校长和教导主任兼了几门课。一个老师平时带三个班同时上课。那冬天,嘿,就靠老师拿个铁盆,捡点柴禾烧了给取暖,要不然手指都冻僵了,他拿不了粉笔,我们拿不了铅笔头。”

蒋老师乐了:“你们有土地庙改的教室还好,我小时候上的那小学是牛棚改的。一到冬天,四处灌风;夏天一下雨,积的泥浆能泡到小腿。老师就带着我们用盆、用铁锹朝外泼。”

李小燕也笑了:“我们那小学的桌子是用土坯垒的两头,中间架了木板子,厚的、薄的,经常一边还是翘着的,中间还有缝,不小心,铅笔和本子就掉下去了。眼下乡小学这条件,是我们小时候都没法想的。”

“我们那小学连这个都没有,是搬了条凳当桌子趴着写字的……”

几个老师正谈得热乎,没见门开了,教导主任左手拿着一大摞的毛线手套,右手拎着个煤球炉子进来:“你们在说什么呢?来来,来,先把手套,一个老师一人一副,发了。这煤球炉老师办公室和学生教室一间一个。男老师一会都跟我去车上卸煤球去。”

老师们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哟,这是哪来的?”

“咱们校长从哪筹集到这些东西啊?”

“不是校长筹的!”教导主任放了煤球炉,解释,“是乡里按照文件开展办学集资,这手套、煤球炉和煤球都是厂子里给捐的!”

蒋老师一下就乐了:“嗨,那今年,我们和伢们这手上、身上可都可暖和了嗨!”

“何止?”教导主任心里高兴,笑容也明亮亮的,“这肺腑不也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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