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3）

一个初夏的正午，李娟正在开发区政务服务中心接待来访客户，耐心讲解园区政策。局长助理林小夕神秘兮兮地来找她，离得老远就频频招手，看样子有些着急。

李娟安顿好客户，这才走了过去。

林小夕与李娟年龄相仿，平日工作中多有来往，两人是好闺蜜，这层关系在金陵开发区管委会可谓妇孺皆知。

“干什么呀？没见我正忙着呢？！”

林小夕左顾右盼，确定周边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还忙什么呀？你闯大祸了，知道不知道？”

李娟听到这话扑哧一声乐了，“侬好叫呀，不要噶搞笑好伐？我这个性格蛮好的，在政务服务中心向来是干做多的活儿、吃最多的苦，刚刚还拿下第一季度的个人先进，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看是你林小夕闯了祸，找我来商量解决办法，我猜的对不对嘛？”

林小夕没好气地说：“你的事情跟董智扬有关，再好好想一想。”

“董智扬？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小夕提醒道：“好，我提醒你一下。你是不是刚刚把本月的高新项目专项补偿资金扶持名单交给肖局长啦？”

“交了呀！怎么啦？”

“里边是不是有董智扬的名字？”

“有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

李娟认为是无稽之谈，嘲讽道：“怎么啦？董智扬的智绿公司符合我们开发区高新项目专项补偿资金扶持条件，我办事一视同仁，心底无私天地宽。啊！肖局长该不会认为我是故意跟他作对了吧？”

林小夕苦笑道：“你是心底无私，可是肖局长怎么想，你我都不清楚。待会儿见到他，你要注意态度，要勇于承认错误。”

“凭什么要我承认错误？我没错！”

林小夕耐心解释道：“领导们和专家评审组都不看好董智扬的SMM-300项目，你是知道的，何必自找麻烦呢？”

“怎么能是自找麻烦呢？我是严格按照开发区招商工作流程操作的。”

“就这么简单？”

“还能多复杂嘛？”

林小夕担心地望着李娟，一声长叹，“唉！我们是好姐妹，任何事情都不用瞒着我，我怀疑你对董智扬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一般工作范畴。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甚至影响到你的前途……”

李娟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要胡说八道，我李娟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会不清楚？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想看看老肖怎么讲？”

走进肖义鹏的办公室，李娟坦然自若，目光不躲不闪。

“肖局长，你找我？”

肖义鹏正在审看专项补偿资金扶持名单，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吧嗒一声将笔丢在桌面上，朝李娟晃一下手里的资料……

“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娟装糊涂，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说什么呢？”

“董智扬是谁？这家智绿公司是怎么来的？”

李娟只好解释道：“这个董智扬就是您邀请来我们开发区参观考察的加州大学博士、硅谷精英人才。至于智绿公司嘛！正是他出资设立的，主营高科技环保低能耗新材料的研发、销售。”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董智扬归国创业，入驻经济开发区，按照我们开发区的招商引才工作细则，他完全符合条件啊！”

肖义鹏被气乐了，质问道：“李娟啊李娟，你是故意跟我们作对吗？”

“我可不敢跟领导作对，只是按章办事罢了。”

肖义鹏有些无可奈何，“好，既然你跟我谈按章办事，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如今董智扬的智绿公司已经成立并投入前期运营，按照园区政策，该提供协助的你可以力所能及，但是高科技企业专项补偿资金的用途，你也是清楚的。我们必须要将有限的资金用到刀刃上，所以我的意见是，将智绿公司从专项补偿资金扶持名单里剔除。”

听到这话的李娟有些着急，下意识地上前两步。

“肖局长，智绿公司是符合申请条件的。”

肖义鹏严肃地说：“没错，他确实符合申请条件，但是我们园区扶持资金有限，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我看你就是针对董智扬！”

李娟有些压不住火气，继续道：“肖局长，你知道吗？截止目前为止，董智扬为了维持智绿公司的运营，已经累积投入了两千万以上的自有资金。其中，智绿公司核心研发机构SMM-300实验室建成这一项就耗资一千多万。另外，赵乐华等国内几位环保低能耗材料研发领域的高科技精英人才先后加盟智绿公司，他们甘愿自降身价，就是看到了智绿公司的发展前景，想助创业初期的董智扬一臂之力。这些情况你怎么都看不到呢？”

“因为我从来不像你一样感情用事！”肖义鹏起身来到李娟面前，直视她的眼睛，“专家评审组的意见是我们评判引进项目和人才的唯一标准，而不会掺杂任何私心杂念！”

“那你就能言而无信？！”

“你什么意思？”

“董智扬曾经跟我说过，最终归国创业是被您的真诚邀约打动，是被我们开发区各项优惠扶持政策吸引。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董智扬在硅谷高科技公司混不下去了吧？与其坐在办公室捕风捉影、胡思乱想，不如走向世界打开眼界！”

李娟越说越激动，一把抓起桌上的专项补偿资金扶持名单，朝肖义鹏挥舞了一下，又丢回原处……

“放弃海外公司优厚待遇，归国创业入驻我们金陵开发区，董智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值得称颂吗？那些所谓专家的一纸评判就能将董智扬世界领先的新材料技术随意抹杀吗？肖局长，我可以向您担保，董智扬的SMM-300项目是低能耗新材料的研发方向，市场前景广阔。而您曾经承诺过的专项补偿扶持资金的落空有可能直接将他置于艰难境地！”

肖义鹏嘲讽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小李，我提醒你，我们不是慈善家，金陵开发区也不是收容所。如果智绿公司没有自身造血功能以及持续发展能力，光指望着专项补偿扶持资金过活，那我就更不能给他了。”

“肖局长，你就那么看不惯董智扬？”

肖义鹏摆摆手，认真地说：“我这个人一向对事不对人。园区各项规章制度不是摆设，必须严格予以执行。在我眼里的高科技企业既有对错之分，也有优劣的差异，因此不可能完全一视同仁。小李啊！我倒是想提醒你，做事不要感情用事，要知规矩、守纪律。如果依然一意孤行，我只能设法将你调离现有岗位。”

李娟失望地说：“这么说，我没能说服你？”

肖义鹏没有搭腔，拿起笔来，当着李娟的面，将专项补偿资金扶持名单中的智绿公司一栏划掉……

望着董智扬的名字以及智绿公司的字号被一笔勾销，李娟心情复杂。

虽然她已经尽力了，但是内心深处隐隐藏着对董智扬的一丝愧疚。因为她亲眼见证了董智扬的创业不易。

智绿公司的初期运营牵涉新项目研发阶段，所需资金缺口巨大。为了节省公司开支，董智扬放弃了ABB的购车意向，只花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国产车。这一举动在开发区的企业家们中间已经显得非常另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智绿公司花费巨资建成具有国际高标准的SMM-300实验室，几乎算得上每一分钱都用在了项目建设上。

即便如此，智绿公司如期投产仍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开发区为园区企业提供的专项补偿资金扶持便成了董智扬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