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万里（3）

与董智扬的这次晚餐会，肖义鹏预定了一间法国餐厅的位子。这里环境不错，幽静典雅，灯光温馨。

或许是工作过于辛劳的原因，年近五十的肖义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尤其坐在他对面的是年轻帅气的董智扬，两相映衬之下更显老态，他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得慈祥起来。

“感谢董博士百忙之中赴约，这些菜品我点的，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你的口味。”

董智扬客气地说：“肖局长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肖义鹏一乐，“指教？董博士是走在当代科技发展前沿的佼佼者，是绿色环保节能新材料研发领域的杰出人才。我一个学土木工程专业的人，怎么敢指教您啊？”

“您年长几岁，就是我的老大哥，以后叫我智扬就好。”

肖义鹏满意地点点头，“好，智扬，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听说你是东江人？”

“我老家是东江市金陵区紫金山街道龙潭社区。”

“南龙潭还是北龙潭？”

“南龙潭。您也是东江人？”

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远隔万里的大洋彼岸遇到老乡，对于董智扬来说还是头一次，心底里平生一股暖意。

肖义鹏也很高兴，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智扬，我们是正儿八经的老乡啊！我出生在金陵区江洲街道幸福社区的百家村，离你们家没多远吧？对了，你们龙潭村拆迁了没有？”

“好像听说要拆迁，上次听我爸说，街道安置房小区正在加紧施工。”

“你父亲做什么工作？”

“种菜，他是龙潭社区蔬果种植合作社的理事长。”

“那你母亲呢？”

肖义鹏约董智扬吃饭的意图谁都清楚，作为金陵开发区驻硅谷引才工作站的任务之一，便是邀请像董智扬这样的科技创新型尖端人才归国创业。不过，肖义鹏的工作方式明显与李娟不同，颇有经验的他并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场，而是先以老乡的角度切入，尽量多方面地去了解董智扬的真实想法。

其实，董智扬之前已经从李娟那里获悉了金陵开发区产业创新基地的定位，知道该开发区已经经济发展、科技创新、体制创新等方面处于全国领先地位，另外有关归国创业人员的扶持政策也让人眼前一亮。

哥本哈根会议之后，董智扬便萌生了归国创业的念头，随着全球对于环境保护的日益重视，他当然清楚地知道，新型节能材料开发最广阔的市场无疑是在中国。

“肖局长，说实话，回国创业这件事情我认真考虑过，如果时机成熟我也愿意入驻我们金陵开发区，为自己也为家乡建设出力。”

饭桌上，董智扬率先进入正题，主动提起归国创业的构想。

刚一开口，肖义鹏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好，智扬啊！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一起等待时机成熟，等待你回国创业的那一天。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回国肯定有自己的难处或者顾虑。把问题解决掉，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作为年长几岁的老大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董智扬感激地说：“肖局长，谢谢你，其实个人方面没有问题，主要是我在SMM公司的项目已经进展到关键阶段，不能分心啊！一旦获得成功，SMM-300项目将成为年度全球最具创新性的材料技术突破！”

肖义鹏明白了，举起酒杯示意。

“好，那我提前预祝你成功，也希望记住你我今天的约定。如果哪天回国探亲，一定要到金陵开发区来，我陪你在园区走一走，看一看。”

回国创业这件事情本来已经暂时搁置下来，董智扬全身心投入到SMM-300项目的研发当中，项目组全体同仁按部就班，在多项试验数据中不断收获信心，成功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不料却突生变故……

深夜，董智扬被阵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拿起手机看一眼，原来是父亲打来的。

这些年，父亲从未给他主动打过电话，每次都是董智扬定期发起通话。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从心底弥漫开来。

董智扬感觉自己有些喘息困难，伴随着心跳加速，他立即抄起桌上的呼吸气雾剂应急。电话铃持续响着，叮铃铃、叮铃铃……催命似的把他的心吊在了半空中。董智扬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慢慢摁下了接听键。

“爸，怎么啦？”

电话那头的父亲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或者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董智扬能够明显感受到对方喉咙里的压抑和酸楚。

“儿子，你、你回来一趟吧！”

父亲声音哽咽，略带沙哑，董智扬甚至已经想象到他单手扶墙努力支撑着给自己打电话的一幕。

“我回去，我马上订票。”

“你妈……她不行了，我们都在医院。你安排一下工作，尽快回来吧！”

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淌，董智扬做梦也没想到，即将来美国治疗的母亲突然病危。

“爸，大夫怎么说？”

“哮喘综合症，已经上仪器维持了，人随时会走。你妈这个人就是苦命，本来都准备去美国了，行李也打了包。结果来了个收购绿叶菜的大客户，我让你妈别管那么多，该走就走她的，可是你妈非要帮忙把绿色菜收一茬儿再走。估计是累着了，昨天晚上开始就喘不上气来。儿子，回来吧！回来我们再说。”

“知道了，我马上买票。”

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手机屏幕的董智扬连续几次都没能挂断电话。

世界各国的多型客机频繁起降，旧金山国际机场的跑道异常繁忙。这座4F级国际机场是加利福尼亚州第二大机场，综合指数排名仅次于同属西海岸的洛杉矶机场，两者均为美国门户型国际航空枢纽。

董智扬是最早登机的旅客之一。他昨晚显然没能休息好，看上去比较疲惫，黑眼圈明显，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昏昏入睡。

冤家路窄。李娟拎着行李箱走了过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后正要坐下，无意中看到邻座的董智扬，顿时皱起眉头。旁边的空姐见李娟堵着通道犹豫不决，立即上前疏导，请她尽快落座，不要妨碍其他登机的旅客。

李娟当场提出换座位的要求，空姐没有拒绝，请她先坐自己的位置，等全部旅客登机完毕再作相应调整。

直到这架飞机缓缓推出并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李娟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空姐的惯常托辞。李娟的性格从来不会逆来顺受，当即找来空姐交涉。空姐给的答复是今天飞机满员，无法满足她换座位的要求。

李娟也不客气，指着旁边昏睡的董智扬说：“我不想跟这个人坐在一起，请你帮忙问一下，如果哪位旅客同意跟我换座位，我愿意现金补偿对方。”

机身忽然一阵震动颠簸，将董智扬惊醒，他这才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竟然是李娟。

“李干事？这么巧啊？”

“我们认识吗？你谁呀？”

李娟干脆摆出一张冷漠脸，冷哼一声，目光转向别处。

董智扬知道李娟还在生他的气，抱歉地说：“李干事，我之前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当然今天也可以再次向您道歉。事出有因，我们没有必要搞得跟仇人见面似的。”

“你别叫我李干事，我已经被调离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调离？因为我调离？”

“你以为呢？就因为你董智扬无故爽约，领导就认定是我工作能力不够，难以胜任当前的工作，所以就被调回国内了。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董智扬，我谢谢你！”

董智扬这下听清楚了，因为自己而影响到别人的职业生涯，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原来是这样，你们领导是肖义鹏局长吧？我可以找机会跟他解释一下。”

李娟冷哼了一声，嘲讽道：“董智扬，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大概是已经询问过其他旅客，空姐快步走了过来。

“李小姐，我帮您问过几位旅客，他们都不愿意换座位。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您，本次航班的头等舱还有一个位置，您可以选择升舱。”

李娟不假思索地答复道：“可以，请帮我取一下行李。”

“升舱的钱我来出，可以吗？”

见董智扬插话，李娟当然不客气地拒绝了他，“别在我面前假惺惺，早就看透你了。再见！不，再也别见！”

董智扬望着李娟决绝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