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万里（2）

走进小会议室，看到肖义鹏正与金陵开发区常务副主任张秋实通电话，李娟便站在一旁等着。

肖义鹏乜斜着眼睛瞅一眼李娟，继续打电话。

“张副主任，目前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不过，这一次我老肖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如果不能按期完成海外引才的目标，我还有脸回去吗？无颜见江东父老啊！……降压药我带了，您放心吧！……好，好，我知道，我尽量。”

肖义鹏放下电话，重重地叹息一声，这才阴沉着脸转向李娟。

乌云滚滚般的压力扑面而来，李娟感到有些窒息，但是她心底无私，平静地望着肖义鹏。

“肖局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肖义鹏心里窝火，以致语气有些生硬，“董博士呢？人来了没有？”

“暂时没有。”

“联系上了吗？”

“没有。”

肖义鹏欲言又止，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他拿起桌上的资料看一眼，又丢回原处……

“这是你们报给我的预约登记名单，你自己看一看，实际签到多少人？达成意向的最后还剩下几个？我们金陵开发区开展海外引才工作以来，省里、市里高度重视，你们认真领会上级领导的精神了吗？这项工作的重要性还要我反复强调多少遍？依我看啊！主要还是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你李娟是否足够积极努力，可能要打一个折扣了！不要以为到了美国就可以自由散漫，永远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肖局长，如果我的工作不够扎实细致，我可以努力改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都是严格按照海外引才工作流程制度去做的……”

肖义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不用再找借口了！这是我找你谈话的重点吗？你根本没有理解上级领导的真正意图。李娟，我怎么觉得跟你沟通越来越费劲了呢？！”

李娟赌气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肖义鹏急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我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份工作，我问心无愧。肖局长，你有话就直说，何必藏着掖着？！”

肖义鹏有些意外地望着李娟，忽然苦笑了一下。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李娟，你是金陵开发区驻硅谷引才工作站的负责人，不能把所有的失误和过错都推到别人的身上，懂不懂？”

“我没有也不想推卸任何责任，该承担的后果我来承担！不就是这次海外引才工作会来的人少了点儿吗？可这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啊！”

肖义鹏恼火地说：“如果你觉得这里的工作太辛苦，可以主动提出辞职，没有必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从而影响大局。”

李娟被冤枉，有些哭笑不得。

“肖局长，我从来没有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这是从何说起呢？！”

“事实摆在这里，你还狡辩什么？你说跟董博士沟通得很好，那他今天为什么没有露面？甚至连你的电话也不接了。李娟，如果你的工作做到位，不至于是这样的结果吧？”

“我怎么知道董智扬怎么回事？这你应该去问他呀！”

李娟还想说什么，被肖义鹏摆手制止，“好了，好了，这件事情我们不用再讨论了。我认为你不适合当前的工作，决定将你调回国内。”

李娟失望地看着肖义鹏，气呼呼地朝门外走去。

一辆UCSF救护车疾驶而至，停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疗中心大楼前。等在门外的医护人员蜂拥而上，将躺在担架车上的患者从救护车里抬下来。

担架车顺着走廊快速前进，随即进入急救室。

医生、护士分工协作，有人迅速拉起隔帘，有人有条不紊地连接各种治疗监测仪器，担架车上的患者异常艰难地喘息着，已经几近窒息。

相邻病床的董智扬透过隔帘的缝隙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名患者渐渐停止了呼吸……

一名护士看到董智扬的脸，立即走过去替他拉上帘。

病床上的董智扬摘掉呼吸面罩，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旁边那台呼吸机上的指示灯有节奏的闪亮着。

董智扬有先天性哮喘病，属于家族遗传型，身边常备呼吸气雾剂。昨晚，为了得到一组关键数据，包括董智扬在内SMM-300项目组的全体同仁连夜加班熬通宵。结果天亮时正要回家，他便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被同事送至这家医院。经医生初步诊断，认定太过劳累以致病情加重，建议住院观察。

主治医生Dawson路过，看到董智扬神态有些不对劲，上前想替他戴好呼吸面罩。

董智扬推开他的手。

“Doctor,CanIgohomenow?”

Dawson医生无奈地摇头，“Anytime,ofcourse.”

独自驾车穿过稍显冷清的街区，回到离旧金山湾区腹地更远一些的公寓。这一路上，董智扬思绪纷乱，脑海中不时叠现出那名窒息而亡的患者以及母亲艰难喘息的样子。

死亡近在咫尺，董智扬感同身受，一阵阵悲伤涌上心头。

万里之外的母亲祛患哮喘综合症多年，每每发作都像过一道鬼门关。董智扬的主治医生Dawson医术精湛，尤其对于先天性哮喘的治疗研究颇深，对症有效的药物及治疗手段都值得称道。董智扬一直想把母亲接到美国来看病，但是阴差阳错，始终未能成行。

回到自己的公寓，董智扬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内拨打了父亲的电话，他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母亲完成美国之行。

电话接通了，手机里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

“儿子，看看几点啦？这么晚还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爸，也没什么事，我今天去UCSF医疗中心拿药，见到Dawson医生了。我妈呢？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你妈身体挺好的呀！刚睡着。你还别说，这个盗森给开的药还是挺有效果的，你妈这哮喘病比前两年确实好多了，至少不是那么频繁发作。不过我也看出来了，这药也有个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费钱呗！我让胡一鸣上网查过了，这药还真是不便宜啊！”

“爸，用药只是暂时维持，想彻底治疗还是要来一趟美国，让Dawson医生做全面检查，再确定治疗方案。你们商量一下时间，我这边订机票。”

“你……你那边最近不忙啊？”

“还行吧！我想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我妈治病。爸，你们准备一下，还是尽快过来吧！”

“儿子，眼瞅着年底了，咱们合作社的蔬菜大棚出货量越来越大，这一忙活就该过年了。合作社有五十多户，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我这个理事长实在走不开啊！要不这样，让你妈自己过去，你看行不行啊？”

“可以，当然可以。你们定好时间马上通知我，我给我妈买机票。”

“行，就这么定了，还有别的事吗？”

董智扬忽然感觉不对劲，扭头看向车窗外，发现一脸愠怒的李娟就站在不远处，这才想起自己答应她的事情。

董智扬朝李娟摆手打招呼，又指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示意她稍等片刻。

“爸，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工作不顺利啊？”

“没有，没有。我就是关心一下你。”

“好，不说了。你也要注意休息，平时吃点儿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行，就这样吧！”

电话那头挂断了。董智扬会心一笑，下车朝李娟走去。

李娟的眉头扭结在一起，脸上阴云密布，她实在不能理解董智扬言而无信的做派，进而萌生怨怒。

“笑什么？你笑什么？！”

董智扬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先跟你道个歉，今天一忙活把好多事情都给忘了……”

李娟不依不饶，不知不觉中便提高了声音，“董智扬，你在耍我是吗？你觉得自己永远高人一等，而把我当成沿街乞讨的叫花子对不对？我告诉你，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谁也不是傻瓜！”

“李干事，你不要激动嘛。”

李娟冷笑道：“我激动了吗？因为你我犯不着！董智扬，我来是想告诉你，做事先做人，做人应以诚信为本！像你这种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市侩小人，我们开发区不欢迎！”

李娟气呼呼地离开了，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董智扬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远去，他忽感一阵胸闷，急忙掏出呼吸气雾剂应急……

美国SMM高科技材料研发公司如愿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风投资金，由董智扬博士主导的SMM-300绿色节能新材料研发工作得以继续推进。然而，同事张帅这边的运气就差了些，他们的隔音降噪项目依然被无限期搁置。

咖啡间内，张帅长吁短叹，感慨命运不公。

“唉！敝人到SMM已经十年了，到现在一事无成。不是不够努力，那堪时运不济。五年前确定隔音降噪新材料的研发方向，SMM承诺将予以全力支持。大前年排除万难启动项目，谁成想竟赶上了次贷危机，时也命也。唉！新项目被暂停至今，中间几番周折，委实耗尽了心力。呜呼哀哉，是该考虑后路了。”

董智扬万分同情，尽量开导道：“老张，你的降噪隔音新材料研发方向已经经过了多方论证，是具有世界领先技术水准的，现在的市场情况，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非也。人比人，气死人。你董智扬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美国这边SMM公司全力支持你的研发工作，国内那边金陵开发区也三顾茅庐请你归国创业。”

董智扬苦笑道：“金陵开发区驻硅谷引才工作站的李干事你应该认识吧？可能有些误会，她直接说，开发区不欢迎我。”

“口是心非而已，不用跟她斤斤计较。关键是你自己怎么想？如果你决定回国，算上敝人一个，反正在SMM也是坐冷板凳。树挪死，人挪活嘛！”

“我暂时回不去。SMM公司这边项目进展不错，极有可能近期获得突破，不能轻易中断。再说了，我妈还要过来治病。”

张帅狡黠一笑，揶揄道：“你我老朋友了，不用人心隔肚皮吧？敝人是过来人，你正在经历的，我都一一经历过，自然也最懂你们的心思。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为了一张绿卡。你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所以不回国才是最妥当的。说实话，你现在敢轻易离开美国吗？”

出于工作需要及世界范围内的业务交流等原因，董智扬当然知道绿卡更为便利，不过也没张帅说的那么严重。当然他这番出于好意的言辞提醒，也没必要进行辩驳。

“老张，晚上有时间吗？金陵开发区的肖局长多次联系，想请我吃饭，今天实在推脱不开了。”

“原来这样啊！那敝人更应该退避三舍，蒙头躲进小黑屋，不要跑出来打扰你俩的好兴致。”张帅这句话明显带着羡慕嫉妒恨，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妥，立刻找补道：“既然人家开发区的领导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你董智扬也不要摆臭架子，能合作当然好啊，到时候别忘了提携敝人，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