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呼啸（4）

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去思考同一个问题：

凶手是谁，是不是我身边的人？

受怀疑的群体也很明显，一共只有两百多人。

在新汉，十二世代已经消亡。严苛的生存条件下，人类寿命极大地被压缩，在我十二岁那年，最后一名“老人”就死去了。

说是老人，其实也不过刚满六十，却代表着一个世代的落幕。

十四世代，也就是我们，如今共568人，是新汉人口的绝对多数，但我们年龄还小，嫌疑也不大。

那么最有可能的凶手，就在十三世代的232名大人中。

从我本心来说，是不想怀疑十三世代的。因为在十四世代的我们还没独当一面前，他们才是支撑新汉正常运转的中流砥柱！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红色的血液浸透田地时，猜疑的种子早已植入了新汉，甚至于互相猜测最为严重的，可能就是十三世代的大人们，他们会首先互相怀疑。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而凶手就藏在他们的身旁。

在新汉这片狭窄的土地上，每个人都可能与凶手擦肩而过。

谁能确定上一秒还在微笑着打招呼的熟人，下一秒不会掏出刀子，刺向自己的软肋？

“程安之，赵老师他……是真的吗？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从神游状态的焦虑感中唤醒。

好吧，在莫筱筱“嗡嗡嗡”的叙述声中，我又走神了。没办法，她的声音早就被我归为了“背景噪音”，方才一直听她讲个不停，一下子就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了。

不过确实有些奇怪，这种迷蒙游离的状况，最近出现的似乎越发频繁。

是夏诺在问我，此刻正疾步向我走来。

我望向夏诺，她那淡金色的长发有些微微卷曲，离着虽远，我已经能想象到上面杭白菊的清香。发丝舞动间，我的目光被收束到她圆润的鹅蛋脸上，三分被那清洌明亮的眸子所吸引，七分却落到了饱满红润的朱唇上。

看着我的神情，莫筱筱却嘟了个嘴，有些敌意地挡在了我和夏诺中间：

“夏诺！管你什么事！”

我这才把视线落回小妹身上，不禁摇头苦笑，好家伙，忘了这个“拦路虎”还在这里。

其实我也知道，莫筱筱一直不喜欢我和夏诺有接触，或者说得更清楚些，她对夏诺有着很浓的敌意，甚至是恨意。

这一切，都和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有关，但讲真的，从我这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那些事也并非夏诺的责任，夏诺本身也受了委屈。

毕竟，当年因为醉酒而误操作风腔，使得莫筱筱生母被卷入管道的，是夏诺那个酗酒的父亲，而非夏诺自己。

那之后，发了疯一般的莫筱筱，直接跑到夏诺家中，对着全十四世代的女王，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大巴掌。

夏诺还没有做什么，但她的追求者可忍不了。隔天，莫筱筱就被一群急于表现的男生，围堵在了林场旁的小道上，我赶过去后才护住了莫筱筱。也是那件事情之后，莫筱筱成了我的小尾巴。

但那次林场旁的冲突，也只是夏诺追求者的自发行为，和夏诺无关，她甚至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曾经劝导过她们，不想让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女生，彼此看不对眼。

好在，夏诺说对那一巴掌，她可以不予追究。

但每次和莫筱筱谈起这件事，我这磨人的小妹却会直接转移话题，或者用“可恶的程木头”给对话画上终止符，永远不听我解释，怎么也说不通，执拗记仇的可怕。

如今二人“狭路相逢”，我怕她两再呛出声来，连忙把莫筱筱支到身后。

莫筱筱虽然百般不愿意，终究力气没有我大，被我挡到后面，只露出了气鼓鼓的脑袋。

夏诺看了眼满脸尴尬的我，又看了下虎视眈眈的莫筱筱，无奈地摇摇头，倒是直接转身走了：“莫筱筱，我今天不想和你吵，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程安之，你先安抚好家里的小老虎，有机会我再问你。”

“啊……好的。”我下意识地答道。

相比莫筱筱，夏诺明显要成熟许多。

就是太过强势了些，总是用命令式的语气说话。

“小老虎？你说谁呢？你才是母老虎！想问什么就在这问啊，当着我的面问啊！夏诺，你给我站住，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啊啊啊啊……老哥，她欺负我，这个女人欺负我！”

“……”

莫筱筱哇哇乱叫起来，眼睛里都泛起了晶莹，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要不是我太了解她，真会被她的演技给欺骗。每次都是这样，我都已经懒得再去数落她了。

果然，等上课铃响起时，看着夏诺一直没再回来，莫筱筱瞬间止住了泪水，像个得胜将军般蹦跳着离开了：“老哥，我上课去了。”

·

下半堂历史课上，高老师又和我们重温了“新汉计划委员会”的运作模式。

这次被点到名的是夏诺，她潇洒起身，流利的将标准答案和盘而出：

“新汉计划委员会简称‘新计委’，是新汉定居点最高权力机构，由十二位常务委员组成，在中心塔办公。委员会每四年轮替一位主席，两位副主席，拥有安保部队和中心塔的最高调度权限。此外，十二位常委还对应地球历的十二月，轮流当选为月度治安警长，拥有该月度调动警察部队的权利。”

高老师点头：“很好，那么夏同学，安保部队和警察部队的区别是什么呢？”

我趴在木墩桌上，看着夏诺的背影，听着她的回答：

“安保部队前身是‘高宗号’飞船安保大队，定居点建成后，改组为安保部队，如今驻扎在新汉周郊，负责守卫新汉并封控污染区。部队常年维持在100人左右，其中35人为专岗，其余为兼职岗。队长是赵新居将军，也是新计委常委。”

我想起了那个眼神狠戾的中年大叔，在心中自语道：

赵新居也是死去的生存课老师的哥哥。不过他不喜欢被人叫本名，总是称自己为“赵无敌”！

夏诺继续回答着：“警察部队则驻扎在中心塔附近，不配备重武器，主要负责日常治安管理，人数维持在30人左右，都是兼职岗，由月度警察署理。这个月正好也轮到了赵新居将军。

两大武装部队是新汉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一，现全部由十三世代军职岗人员组成。

明年高年级课程结束后，将开始十四世代的首次岗位分配，预计将用十年的时间，逐渐完成武装部队的世代接替。”

我心想：说是部队，但和图书馆里，那些历史书中的部队根本没法比。

我是看过的，《三国演义》里动不动就是二十万大军，甚至于百万大军。第二次世界大战更是动员军队1亿多人，听着就令人不敢置信。

与之相比，新安的部队就是个空架子，大部分军警还兼着务农岗，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种田上。不过要求也不能太高，毕竟整个十三世代，只有可怜的232人，还不到十四世代的一半，能维持个空架子运转就不错了。

随着夏诺的落座，历史课也渐告尾声。

·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高媛终于松弛了下来。

对于教师岗来说，教学地下室所在的蘑菇屋，也是他们日常居住的家。

她的排课表上，今天下午是空的，可惜歇半天了。目送着最后一个学生离开，高媛也爬出了地下室，锁上了蘑菇屋的门。

背靠着房门，高媛长长舒了口气，勉强维持的表情瞬间崩塌。

昨晚的那三声枪响，仿佛还在她的耳蜗中絮绕，此时的高媛还是心颤的，她也未曾想过，自己竟然真的去杀人了，而且还成功了。

会被发现吗？

她皱着眉，习惯性的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想向先贤祈祷，却突然想到，这种事情并不会受到先贤的庇佑，犹豫的还是放下了手。

“咚咚咚！”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是有学生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这种事情经常出现。

高媛努力平复了下表情，转过身，打开了门。

门外并非学生，而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

他的胸前别着警长的徽章。

徽章上写着“六月”两个大字。

眼前的中年大汉，正是赵新迁的哥哥——赵无敌！

门内是凶手，门外是死者的哥哥。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高媛强装镇静，有些疑惑的问道：

“老赵，怎么了？”

赵无敌的情绪并不高，声音也很嘶哑：

“我……忘带钥匙了。”

高媛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总是丢三落四的……”

她又换成了平日温柔的微笑，轻声道，“欢迎回家，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