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沛的资源,永远是维持生命生存的第一要素。
无论是恒星的光线、风腔里的释放的氧气,还是林场的树木、滤芯箱里的水源。
新汉是一个脆弱的生态系统,在穹顶的包围下,与外界进行着有限的资源交换。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造成总体的崩溃。
这一点,被所有新汉人牢记在心中。
所以重新被拽回田埂上的莫筱筱,对着我大声吵嚷着:“程木头!拉我干什么,我还有好多东西没问呢!老师说过,穹顶的滤过系统是新汉生存的底线,如果有问题,要让大家都知道才对!”
我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认真的道:“不要瞎说,中心塔的余叔说穹顶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今天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对外说,听到没有?!”
我难得一副认真的神色。
看着我严肃的目光,莫筱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随即小声嘀咕着:“臭老哥,脸色那么难看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有难以解决的事情,但在新汉,随时随地都会有难解的事情,将恐慌扩散,这是最没有意义的做法,只能希望余叔和周游他们,能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
毕竟,在这看似安逸的世界里,其实密布着杀机。
穹顶上的管道能够葬送莫筱筱的亲生父母,一场普通的感冒也能够带走我的母亲。
看似科技水平发达的造物——穹顶和高塔,却耸立在最为原始的农田之间。
农田旁的一些物资棚里,还矗立着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墓碑”。传说是一种叫做农用无人机的玩意儿,被砸坏堆叠在这里,经过时间的催化,早已长满了锈迹与青苔,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
新汉定居点,就在一种文明水平极不统一的状态下,极其艰难地运转着。
据说在两百年前,随着新汉人口密度的上升,人均能源降低到了生存危险线上。
作为定居点的最高领导机构,当时被第四世代掌管的新汉计划委员会(简称:新计委),全票通过了著名的“退化决议”,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明降级计划”。该计划共持续了两个世代,才达成原定目标。文明降级是全方位的,所有的智能机械,几乎全部从新汉的日常生活中消失。工业文明直接退化为了农业文明,几千年的文明进化史,在短短五十多年的弹指一挥间,全部化为乌有,只留下生锈的文明残骸,和中心塔保存的智能副本,证明着我们曾今看过那些风景。以至于后面出生的新世代们,几乎无法理解历史书中对于近代生活的很多描述。
“文明降级计划”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核心目标却达成了,那就是通过减少单位个体的平均能源消耗,来维持或扩充人口规模。
具体来说,就是只提供关键设施运转所需要的能源,其它设施,要么被淘汰,要么利用新世代多出来的劳动人口去替代。从而勉强维持新汉的继续运转。
所以农田恢复了人工种植,所以地下教学室里光线变得昏暗,这都是在能源危机下,文明的自我阉割所导致的。
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所有新汉人,能长久生存于这片穹顶之下。
这也是……我一直想离开新汉的原因。
·
顺着田埂继续行走,终于来到了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也是一座蘑菇屋,那种造型臃肿的金属帐篷。
就像从黄土地里刚刚冒出头的蘑菇帽,只不过原本圆润的外部轮廓,如今已经变得粗糙了起来,那是五花八门的“补丁”,大多是从飞船残骸上取来的金属构件,还有少量的木板和青苔,缝缝补补地堵在破口处,免得“下雨”时,水会浸到蘑菇屋里。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所以父亲一般是不锁门的。
我和莫筱筱进入大门敞开的蘑菇屋,这种金属帐篷原本的材质,是会透光的,所以白天不需要额外照明,但那些“补丁”却和穹顶上的管道一样,将恒星的光线割裂了开来。
蘑菇屋的地板中间,有个通往地下的入口,走下楼梯,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这些天晒田,父亲巡视好几块分配田后,很早就会回来。但别指望他能烧菜做饭,蘑菇屋就是他睡觉的地方,回来倒头就睡,别的事什么都不会管。
今天轮到莫筱筱做饭,我们吃完后,会把饭剩下些,等父亲醒了就能直接吃。
趁着莫筱筱做饭的功夫,我回到我的房间歇息,那是个独立的地下卧室。
这几日,卧室少见的没有渗水,感谢晒田,让地底的水分都减少了很多。
说到这,就很羡慕老师们的住所了,都建在广场周边,绕着广场围了一圈。
那里远离田地,有着干燥的地底空间。
为了方便学生们上课,居住面积还很大。
大家白天上完课后,那里就是老师们的住所。
真希望毕业分配岗位的时候,我能和高老师、赵老师一样,分配到教师岗。
坐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我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那张白桦树皮,上面有着夏诺的背影。
正是我在历史课上新画的那张。
新汉的统一课程里,并没有画图课,我能有这个手艺,来自我母亲的耳濡目染,她很会画画,从小就深刻地吸引了我。
母亲病逝后,她还留下了厚厚的树皮作品,上面画满了新汉的景色。
·
说到画画,我们母子能用树皮作画,却是祖辈的功劳。
传说中,在第一世代刚开辟定居点时,船里的种子库还很充足,但储存设备维持不力,只能选择最需要的种子在有限的“干净”土地上种植,比如水稻、番薯和松木种。
但有对夫妻独自留下了几颗树种,就种在我家蘑菇屋的旁边。
他们共栽种了两棵树,一棵是白桦树,一棵是松树,是他们分别种下的。
书上说,白桦树喜水,而松树耐旱。松树枝系发达,能够吸收和储存较多水分,旱季时松树的根会源源不断向白桦树根提供水分,而白桦树的落叶腐烂后则为松树补充养分,所以二者又被称为夫妻树。
这是属于第一世代的浪漫,他们在最残酷的年岁里,彼此抱团取暖,艰难的存活了下来,也为我的母亲和我,提供了最好的画纸。
·
纸张在新汉是稀缺品,在“文明降级”的时代,现代化的造纸工厂,被新计委定性为优先级不高的高耗能工程。
所以整个新汉,只建立了一个专供中心塔使用的小型造纸工厂。
稀缺的纸张是不会流传到塔外的。
即便是我们上课的时候,也主要在废弃的木墩上写字,用炭笔写完后,再用小刀刮掉表层就行,可以重复使用。
但白桦树的树皮,却是足以替代白纸的好东西。
树皮纤细而柔软,用炭笔描绘上去,笔迹清晰且顺滑。
每年白桦树在六七月份生长最为旺盛,此时树干多汁,树皮最易剥离。我手里画着夏诺背影的,就是张新鲜剥离的白桦树皮。
除了夏诺的背影,我最擅长的,还要数描绘建筑物了。
但我和母亲的绘画对象不同,她喜欢画穹顶、高塔、蘑菇屋,我却不喜欢定居点的事物,更喜欢描绘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故乡景色。
地下卧室里,贴满了我的树皮画。
最中心的一张,是一个高耸的细长建筑,三颗大小不一的球体,镶嵌在建筑上,画的右下方写着五个字“东方明珠塔”。那是在一本21世纪早期的杂志上看到的,上面东方明珠的照片,只第一眼就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里。
比起定居点千篇一律的拼凑建筑,故乡的风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张画的周围,还有一些故宫、罗马斗兽场、比萨斜塔之类的建筑画,都是我拿着白桦树皮,去图书馆的旅行杂志上临摹的。
地球,我的故乡,那才是我所向往的地方。
我又看了下那张夏诺的背影,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想法——我想带着夏诺离开新汉,回到地球,回到我们真正的家园。
发表的评论审核通过后会在评论区显示哦~ 可在个人主页查看书评的审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