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周六如约而至。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如山似海的卷子将楚盈淹没，她甚至没时间悲春伤秋了。

不知道班主任和老师们说了什么。

自从她和楚盈谈过话后，原本对楚盈上课发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都变得严厉起来，还给她布置了不少的额外作业。

楚盈是个聪明的人，在各个方面。

只要对她稍加要求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无疑助长了老师们的教学热情。

整周都埋在学习中的楚盈拒绝了数学老师周六日开小灶的提议，一直围在旁边听两人讲话的大蝴蝶结叹了口气，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头顶微秃的中年老师随手揉过蝴蝶结下的脑袋，语气和蔼亲昵：

“我都说了没人会周六日还学习。”

蝴蝶结今天换了个颜色，是明媚亮丽的鹅黄。

她护住自己被揉得摇摇欲坠的头饰，充满期待的目光紧紧盯住楚盈：

“真的不行吗？我想和你做朋友。”

熟悉到一眼就能看破的表情，语气倒是楚盈没听过的轻柔，仿佛她是什么摸不得碰不得的名贵瓷器。

她不擅长拒绝，尤其是他人的期待。

期待这种东西要怎么拒绝，才能让对方不失落呢。

楚盈没有沉默太久，脸上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也放低了音调：

“对不起，明天实在有事。”

她听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的蹦跳声，在体内来了个后内循环四周跳，高到要突破她的身体，从喉咙中逃出来。

此时是放学后，还有些没走的学生在楼道中追逐嬉闹。

欢笑的声音透过办公室的浅灰色铁制门，隐隐约约地传来。

蝴蝶结和楚盈对视，迎上对方温柔又坚定的目光，她轻轻倒抽了口冷气，嘴上连说没关系。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孩追着前方的男孩，旁若无人地从楚盈面前跑过，带着青春的恣意。

楚盈顿了顿脚步，就听到没关严的门内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太帅了，楚盈太帅了！爸爸你看到她那个表情了吗……”

原来数学课代表就是数学老师的女儿，怪不得两人之间相处随意。

开口拒绝这件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今天的楚盈拒绝了两次，先是数学老师的邀约，再是小蝴蝶结的期待。

在她想象中难如登天的拒绝，竟然如此简单轻易，只要能说出口，就能成功大半。

在机场强硬地拒绝赵丽蓉，是楚盈记忆中她第一次对“大人们”的反抗。

或者说，是对楚盈眼中“真正掌握权利的人”反抗。

比如能够决定她生活的父母。

比如能够左右她训练的教练。

再比如，能够轻而易举地用语言刺破防线伤害到她的人，藏在网络面具后为所欲为的人。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怀揣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楚盈带萨芬娜来到了自己小时候的那家冰场。

这里似乎经历过翻修，原本暗沉的装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洁净到反光的白瓷砖地板和淡蓝色墙壁。

冰场外表变得陌生了起来，但前台却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是老板的姐姐，总散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人，对方的目光带着疑虑，张开的嘴又合上，没敢开口认她。

楚盈拉下口罩，冲对方笑得灿烂，一如她十岁前那般：

“赵姐，我来滑冰。”

她口中的赵姐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出柜台，似乎想给楚盈一个拥抱。

但最终还是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里闪着细碎的水光：

“小盈都长这么高了啊，比电视里还要漂亮。”

萨芬娜听不太懂两人在说什么，也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溜溜哒哒地晃悠到一旁的照片墙，仰着头看。

伸手环绕过眼前人的肩膀，楚盈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要比赵姐高了。

楚盈感觉自己的肩膀有湿意传来，渗过薄薄的外套，冰凉的泪落在她的身上。

她听见赵姐哽咽的声音：

“你那天怎么滑得像我一样啊。”

对方细弱的呼吸落在楚盈耳中，微不可闻。

却如重鼓一般，敲在楚盈心头，令她喉头梗塞。

在她十岁前，都是在家附近的这家冰场滑冰，那时候小楚盈的偶像，就是赵姐。

短发女生大她十来岁，身姿矫健得像一只燕，在冰上飞翔。

她说她的梦想是滑一辈子的冰。

梦想破碎在冬日的清晨，血液从她身下涌出，在冰冷的路面上开出鲜艳的花。

开车的男人很愧疚，愿意给出巨额补偿金，但却买不来健康的身体，买不来少女彩色绚丽的梦。

楚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和赵姐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她平时训练太忙，赵姐又不会主动找她。

两人的关系渐行渐远，楚盈还以为……

还以为对方并不了解她的现况。

还以为对方不再关注花滑。

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宁静，从来没看过别人眼色的萨芬娜语气惊奇，手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

“这是小时候的楚盈吗？好厉害……”

还不等楚盈反应，赵姐就挣了挣，自以为动作隐蔽地擦掉脸上剩余的泪痕，挂上了笑。

开头还有些虚假的意味在，但触及到墙上的照片时，这笑容就变得真情实感了起来：

“对，这是六岁的楚盈。”

她的手指从照片上灵巧点过，又指向最顶端的地方：

“那里也有一个，是她要去国家队的时候照的。”

楚盈凑个脑袋过来，六岁的她穿着芭比粉的羽绒服，看起来傻得冒泡。

身旁围了一群小孩的她笑不露齿，手里捧着小小的水晶奖杯。

这是馆内自行举办的小型比赛，参加的都是常在这里滑冰的孩子。

也是楚盈第一次拿到奖杯。

玻璃制成的奖杯至今还摆放在家里的客厅内，和楚盈后续拿到的奖杯放在一起，做成了小小的展览区。

楚盈没有和萨芬娜一起欣赏愚蠢幼崽的闲情雅致，她望向赵姐，语气郑重：

“你想看我在雨中漫步吗？”

她的世锦赛自由滑选曲，精心准备了三个月却拿到全场最低分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