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狡猾的大人）

楚盈有些局促地坐在爸爸身旁，回来后的这两天她总是这样。

局促不安，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不是自己家一样。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完全放松下来，思考未来。

楚爸的目光落在电视上没有移开，试图营造出一种这只是父女间普通聊天的假象，但两人都对这次谈话的目的心知肚明。

“小盈今天早上说想休息一下，怎么又跑去上课了。”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甚至还能听到窗外的声音。

清脆的鸟叫，昭示着春天的降临。

目光落在了电视上的女主持身上，楚盈盯着字幕，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她快速轻巧地眨了眨眼，没有沉默太久：

“就是想去学校看看。”

端起桌上的水杯，楚爸喝了口温开水润润喉，嗯了一声后再无回音。

电视上在播报花滑世锦赛的总结新闻，身穿职业套装的短发主持人挂着淡淡微笑，为楚盈的失误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身体不适。

至于身体到底哪里不适，怎么一夜之间水平大幅下降，之后还有没有赛事安排，她绝口不提。

毕竟连楚盈自己都没有想好之后要不要继续参加花滑赛事。

虽然她不是什么天才，但她完全可以凭借运动员身份的加分项，成功进入高级学府。

但那之后要做什么呢。

她的人生仿佛一眼能望到头，除了花滑还是花滑。

我到底是真的喜欢花滑还是在利用它。

楚盈选择摊牌。

把一切困惑和想法都向爸爸坦白，楚盈紧张到喉头哽塞，磕磕巴巴地讲完，脖颈僵硬得一动不动。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风衣的面料，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楚盈等着审判。

爸爸从小对她要求严格，平时开开玩笑没问题，但只要涉及到这种大事，想要糊弄过关是不可能的。

会让我继续花滑吗？还是失望到懒得再和我讲话？

新闻联播熟悉的片尾无声播放，楚爸的声音严肃又认真：

“楚盈，这是你的人生，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作为你的父亲，我的建议是：跟着心走，选择你真正热爱的东西。”

“做人做事都不应该半途而废。”

小盈变成了楚盈，少女突然拥有了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整个人都变得酸酸涩涩的，像一个充满汁水的柠檬。

楚爸拍了拍柠檬楚盈的肩膀，小柠檬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她好苦恼啊。

大人也太狡猾了，把这种事情交给十六岁的少女做决定。

下午的课程是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

只在这里学习了四节课的楚盈居然会发出“一如既往”的感慨。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但排课的老师也没有理智到哪去。

在大家最容易犯困的午后，连着上两节语文和一节历史，这种感觉难以描述。

语文老师是个语气温柔的女性，她轻柔的话语似乎变成了一只大手，抚摸着楚盈的脑袋，让她困倦不已。

强撑着听完语文课，没想到历史课才是真正的难题。

头发半白的老人讲课的语调平平，顺着课本上的纺织业发展开始回忆往事。

令人惊奇的是，哪怕他说到了自己的悲惨童年，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连音调都是一样的四平八稳，没有起伏。

这才是值得学习的点吧。

楚盈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老师的面瘫脸，试图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高级技能。

至于听课？

拜托，老师都讲到自己小时候下河摸螃蟹喂猪的场景了，这总不会出现在试卷里吧？

内心突然盈满旺盛的吐槽欲，回来两天后就在爸爸妈妈怀里都哭过一场的少女鼻尖红红，嘟嘟囔囔地和林越阳分享今天的感想。

对方赞同地点点头，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中午换了校服的楚盈在四月黄昏柔和的笼罩中瑟瑟发抖，单薄的肩膀都在叫嚣着她的愚蠢。

薄薄的校服外套内只套了一件短袖，冷风穿透布料直入骨髓，她默默裹紧了衣服，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

本来能在五点下课的楚盈硬生生在教室内坐了一个半小时，写完作业的同时等到了才下课的林越阳。

刚开学的作业并没有多少，但对于自从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写过作业的楚盈来说，实在是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光是英语的抄写作业就写得她头晕眼花，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每一个词要抄四遍。

还是中英文都抄。

写到手酸的楚盈双目无神，开始真情实感地佩服起每天作业成山的高三学子。

比如背着沉重书包走在自己身旁的林越阳。

据说对方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吃饭休息，七点半还要赶到学校上晚课。

再想到自己之后可能也会选择这条路，她就更加痛苦。

但回到家后看了两条新闻，楚盈又立刻觉得高三生活也不是那么的痛苦。

最起码不会每天都被骂。

而且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对她抱有期望了。

永远达不到的标准、沉重如山的要求、遥不可及的梦。

毫无形象地瘫在床上，手机就放在脸旁，传来细微的音乐声，一首又一首，是她熟悉的旋律。

楚盈在自己的脑海中翩翩起舞，完美地跳完每一首曲子。

然后摔倒在4s的动作上，再也爬不起来。

是的，她自己私下有偷偷练习过4s，薇拉的代表性动作，技术上难以跨越的鸿沟。

有一次，只有那一次，她甚至差点成功，除了最后手撑了下冰外，一切都完美无瑕。

然后赵丽蓉就出现了。

对方神色冰冷，毕竟已经多次警告过了——

每个运动员都是国家的心血，连三周跳都没完全掌握的楚盈拼了命地练四周，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中国失去的不止是一位花滑女单，更是一位难得的天才。

哪怕楚盈已经明里暗里说过不少次自己只是普通女孩，但赵丽蓉坚信，她能为中国花滑掀开新的篇章。

“天才多了去了，勤奋的人就更多了，缺少的是像你这样既有天赋又勤奋的人。”